第十八章

〖希律王,氣得發了狂,

今天命令手下人,

個個都是彪形漢,

看見孩子就全殺光……〗

我原以為《濫殺無辜》只是繪畫作品的主題,而非現實中的真事,可是,現在仿佛屠殺就發生在我的眼前,真真切切得令人心如刀絞。

〖我心裏好痛,我可憐的嬰孩,

每天每天我為你哀悼,

我不能言也不能唱,因你不再來,

吧兒,吧兒,啦啦,啦萊……〗

母親在為她的新生兒吟唱,哼著兒歌伴他入眠,她心裏完全清楚厄運即將到來,無辜的孩子將慘死在希律王的爪牙手中。愛迪絲憂郁的表情告訴我,她完全清楚歌詞的內容。

〖啦啦,啦萊,我的小乖乖,

吧兒,吧兒,啦啦,啦萊……〗

“菲尼安,咱們走吧。”我對他耳語,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我的心中升起。

“最好給我們的男主人或女主人告個別。”他說完就朝愛迪絲走過去。但他看到她正在拭著淚水,便向她輕施一躬,低聲說了聲“謝謝”,就走開了。

等我走近時,愛迪絲的臉上露出一絲堅強的微笑,但她柔和的棕色眼睛卻道出了她的心事——似乎總在訴說著哀愁。“請您別介意。”我握著她的手說,“我每次都會被打動,因為那是一首死亡頌歌,您是知道的。”

下樓梯時,我們路過一面鏡子。我注意到自己的穿著:黑色的上衣和裙子、象牙色的罩衣。在過節的時候,這種顏色的搭配顯得有些怪異。它們令我想起死亡和葬禮、裹屍布和骨灰。它們分明是死亡的顏色。

清晨7點半,紅山山梁上方的東南天際泛出一抹玫瑰紅。我在路上行駛著,不時有鳥兒從車前掠過,從路的一邊飛到另一邊。黑暗中透過偶爾出現的樹籬缺口,看得見灰色的土地。河裏閃著粉紅和銀色的光,宛如當年擠滿魚梁的大麻哈魚。自從離開博因城堡,這是我第三次播放《考文垂頌歌》了,我帶了一盤羅莉娜·麥肯尼特的CD。我驚訝地發現,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竟然如此懷念那種真正的哀傷與惆悵。

在回家鄉博因城堡的路上,菲尼安覺察到了我的情緒,以為我是在為受到威脅而感到憂心忡忡。他主動提出來要在家裏過夜,但是我說,如果他能在房子裏四周檢查一下,我就已經非常幸福了。他在外面檢查的時候,我聽了一下格拉格給我的電話留言:他正在讓法醫小組鑒定那張賀卡,還說會跟我保持聯系。菲尼安拒絕離開,直到我答應他:一旦我認為有不對勁的地方,就立即給他打電話。但那一晚平安無事。

在紐格蘭奇入口處外面,我把車子並排停在其他幾輛車旁邊。昏暗的天光下,山梁上空籠罩著厚厚的雲層。我把CD盤放回盒裏時,CD盤把一縷光線反射到我的眼睛裏!有了!我知道待會接受采訪時自己要說什麽了。

一隊天鵝從依然昏暗的西部天空飛過來,而且始終保持著楔形隊形。它們從頭頂飛過時,我數了數,一共七只——朝下面的河谷飛去。我走近冬季裏變得稀疏的樹籬,在半黑的天光下,看著冰凍的土地。有些地方還有犁鏵的痕跡。沒有風,卻依然冰冷刺骨。我拉上風衣的拉鏈,帶上手套。我心想,五千年前,在這樣的一個早晨,人們是否也會聚集在下面的山坡和河對岸的草地上?千萬年來,博因河磨蝕著谷底,切割出台地,形成天然的露天大劇院。也許會把建有神廟的河岸專門給老人或傳教士或祭祀者預留著。他們又是如何渡到河對岸的呢?逆流而上,不遠處便有一個涉灘,但是冬季漲水時是不能涉水過河的。顯然,一個明顯的答案就是船渡。

我轉過身,仰望著山上長滿草的穹隆,弓形的石英表面已經吸收了些許光線。圓丘的入口處已經聚集了一群人。

圓丘建在斜坡上,斜坡外面有一道大門。我正朝著門走去,一輛“陸虎”朝我開過來。司機熄滅刺眼的大燈後,我才認出那輛黑色“陸虎”。馬爾克姆·雪利正坐在駕駛座上,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女人。車子從我身旁駛過時,他沖我揮揮手。我還了禮,繼續往大門口走。康·頗賽爾和訪問中心的其他職員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

“早!康。”我說,“非常感謝。雪利博士就在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