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弗蘭是位老年病護士,獨自一人養著兩個孩子。她在前一天打電話給我,安排我倆在聖誕節前共進午餐或晚餐。我答應給她回電話,後來卻忘得一幹二凈。

“每到聖誕節總是這樣,”她說,“我們見面的機會還不如平時多呢。”

我們沿著光禿禿的木質台階走下唱詩班席位,弗蘭站在下一個台階上,這樣我們的身高才大致相等。

“你上白班還是夜班?”想跟弗蘭約會不太容易,因為她老上夜班。

“我這個周末上夜班,周五到周日,然後休息一個禮拜,聖誕節晚上再上一個夜班。還不錯,是嗎?”

“那麽,你要錯過禮拜六的排練了?”

“是的,但是我相信你會參加排練。”

“好吧,讓我想想……”

“嘿,咱們在你回家的路上小酌一杯怎麽樣?”

“對不起,弗蘭。在紐格蘭奇附近發現了一具沼澤屍體……”

“我在新聞上聽說了。跟你有關嗎?”

“是的,我今晚會很忙。首先要去看看菲尼安,聽聽他的看法。”

弗蘭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呸,那家夥……不該占著茅坑不拉屎。”弗蘭對菲尼安·肖一向沒有好感。我和菲尼安之間的親密關系已經維持了十五年了,但是,他最近似乎只承認我們的關系僅比普通朋友親密一點。用弗蘭的話說,他不僅玩弄我的感情,而且還防礙我尋找別的男人。

“你說的話總是那麽精辟。”

“這樣吧,我們周一在沃特餐館吃午飯。時間定在12點半,怎麽樣?”

“沒問題。”

先前的憂郁仿佛像詩裏寫的雪花一樣,悄悄地潛入我的心田。弗蘭一席口無遮攔的話卻令我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轉。

“那塊地可是非比尋常啊,”菲尼安說到,這一發現令他興奮不已,青灰色的眼睛格外有神。“一塊長方形的沼澤孤零零地坐落在那裏,被肥沃的草地包圍著。從空中看,它一定像絎縫被上的一塊汙漬。”

菲尼安·肖以前是一位歷史學教師和民俗學者,後來,他放棄了教書,潛心鉆研園藝。但他不是在花台上侍弄幾盆花草,他在布魯克菲爾德的家庭農場花園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菲尼安的頭發花白,胡子剪得短短的,跟他教我念中學時一模一樣。他今晚穿了一件圓領衫和一條斜紋棉布褲子。除了工作服,他的衣服非黑即灰,跟他在布魯克菲爾德花園培育出的五彩繽紛的顏色恰成鮮明的對比。現在是農閑時節,所以,菲尼安閑著無事。我在回家的路上給他打電話,向他簡單地介紹了發現的情況,並告訴他排練結束後我要造訪他的農場。他對這個郡的情況及歷史了如指掌,也許會對我的工作提供有價值的幫助。

菲尼安的書房也是客廳,他在矮桌上的兩堆書中間攤開一張全國地形測量地圖,跪在薄薄的地毯上仔細地查看。在他周圍是一圈陳舊的皮家具,兩張扶手椅和兩張沙發,每個上面放著不匹配的墊子。家具周圍靠墻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物品:桌上放著一台電腦,一張18世紀的玻璃面寫字台。兩個凹室裏擺滿了書架,側面連著高大的大理石壁爐,一對挑高的窗戶懸掛著綠緞子窗簾,窗戶中間是一架直立式鋼琴。剩下的空間大多是燈具,擺放在燈座上或在鋪著台布的桌子上。墻上掛著數不清的繪畫和鑲框的照片,還有壁式燭台。菲尼安稱之為“農家大融合”。

壁爐裏的炭火燒得正旺,菲尼安的父親亞瑟正靠在一張離壁爐最近的扶手椅上打著呼嚕,對面是他家的那條高齡金毛拉布拉多獵犬貝斯,它占據了大半個沙發,正在用不同的音調打著呼嚕。

“你看這兒,”菲尼安說,用一只手的食指指著博因河沿紐格蘭奇的拐彎處,另一只手拿起一本書,念道,“從斯萊恩到多諾,肥沃的博因沖積平原上覆蓋著石炭紀葉巖和冰期礫……”他擡起頭,“那裏怎麽可能會有沼澤呢?”他對我皺著眉頭,仿佛是一個宗教法庭的審判官嗅出了異端邪說的味道。我在他的對面跪下來,把蘋果筆記本電腦和速寫簿放在桌上,地毯下面的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指著地圖上一塊豆狀的突起地形,在河的東南:紅山,海拔一百二十米。這座小山的山梁構成了當地的地平線。一年之中白晝最短的那一天,太陽升起來,只能照亮對面的小山。莫納什就位於小山與博因河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