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頁)

她坐下來,倒了一杯茶,問道:“加牛奶還是糖?”

“夫人,三塊糖就好。”

她把茶遞過去,攀談道:

“見到你真是出乎意料。我從沒想到你會再次從這一帶路過。”

“其實,我不是路過。”波洛說。

“不是嗎?”她的眉毛微微向上揚起。

“我這次是特意過來的。”

她仍然以質疑的眼光看著他。

“夫人,一定程度上我是來這兒看望你的。”

“是嗎?”

“嗯嗯——目前一直沒有斯塔布斯夫人的下落嗎?”

弗裏亞特太太搖了搖頭。

“前幾天,在康沃爾有一具屍體沖到了岸邊,”她說,“喬治去那裏辨認了。但死者不是她。”她又說道:“我為喬治感到擔心。他太緊張了。”

“他仍然認為自己的妻子還活著?”

弗裏亞特太太慢慢搖了搖頭。

“我想,”她說,“他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畢竟,媒體和警方都在尋找她,如果海蒂還活著,她無處可藏。即使發生了失憶這樣的事——警方肯定也早把她給找回來了。”

“情況的確是這樣,”波洛說,“警方還在搜尋?”

“我想是的。實際情況我並不是很了解。”

“但喬治爵士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沒這麽說,”弗裏亞特太太說,“當然,我最近沒再見過他,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倫敦。”

“被害的女孩兒調查得怎麽樣了?沒有什麽進展嗎?”

“據我所知沒有。”她又說道,“害死那個女孩兒似乎毫無意義,完全沒什麽必要。可憐的孩子——”

“夫人,我能看出來,一提到她你心裏還是很難過。”

弗裏亞特太太一時沒有回應,片刻後她說:

“我想,人一旦上了年紀,年輕人的死會讓一個人心裏感到極為不安。我們這些老家夥的命不值錢了,但那孩子的路還長著呢。”

“這種生活可能本來就沒什麽意思。”

“也許,對我們來說是沒什麽意思,但對她來說生活還很有意義。”

“雖然,如你所說,我們這些老家夥希望一走了之,”波洛說,“但我們並不真正願意撒手人寰。至少我還不願意。我發現生活仍然很有意思。”

“我倒沒這麽覺得。”

她說這話大有坦露心聲的意味,她的肩膀更加低垂。

“波洛先生,我感到很累。死亡到來的時候,我不僅會做好準備,而且會非常感激。”

波洛快速瞥了她一眼。他在想——之前也這麽想過——和他坐在一起談話的這個女人是否生病了,她或許已經察覺到,甚至確信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如果不是這樣,就很難解釋她為什麽萎靡不振。他覺得,疲乏倦怠不是這個女人真正的狀態,艾米·弗裏亞特是個個性要強、精力充沛並且具有決斷力的女人。她經歷過大風大浪——喪失了家園,失去了財富以及兩個兒子的生命。所有這些,他認為,她都挺了過來。她已經正如自己所說,“砍掉了枯枝”。但現在她的生活中有某種東西是她砍不掉的,沒有人能幫她砍掉。如果不是身體上的疾病,他還搞不懂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突然微微一笑,好像已經摸透了他的心思。

“波洛先生,說實話,我已經沒有什麽牽掛,”她說,“我的朋友很多,但沒有近親,也沒有家人。”

“可你還有自己的家。”波洛脫口而出。

“你是說納斯莊園?是的——”

“雖然法律上說這是喬治爵士的財產,但其實不就是你自己的嗎?現在喬治·斯塔布斯爵士去了倫敦,你就是這裏的主人。”

他再次覺察到了她眼神中的恐懼。她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道:

“波洛先生,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麽意思。喬治爵士把這個門房租給我,我很感激,但我的確是租來的。我每年都要付給他一筆租金,才有權在這座園子裏活動。”

波洛攤開雙手。

“夫人,我很抱歉,我無意冒犯你。”

“無疑是我誤解了你的意思。”弗裏亞特太太冷冰冰地說。

“這個地方很漂亮,”波洛說,“別墅,還有園子都很漂亮。周圍環境也很安寧。”

“是的。”她面露喜色,“我們一直都這麽覺得。我小時候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但是,夫人,現在還有同樣的安寧嗎?”

“為什麽沒有?”

“謀殺還未大白於天下,”波洛說,“一個無辜的生命成了亡魂。只有當陰影全部被抹去,平和才能恢復。”他又說,“夫人,我想,你和我都明白這個道理。”

弗裏亞特太太沒有答話。她既不動彈,也沒有吭聲,只是呆呆地坐著,波洛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麽。他的身體稍稍前傾,繼續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