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六點,松冠居。赫爾克裏·波洛把一片香腸送進嘴裏,然後抿了一口茶。茶太濃了,非常不合他的口味。而香腸卻非常美味,做得太完美了。他感激地看著桌子對面拿著棕色大茶壺的麥凱夫人。

埃爾斯佩斯·麥凱跟她的哥哥斯彭斯警司要多不像有多不像。他長得寬闊的地方,她就長得瘦削。她的臉又尖又瘦,看一切仿佛都帶著精明的審視。她瘦成了一條線,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有某種相似之處。主要是眼睛,還有下巴處強硬的線條。他們每一個,波洛心想,都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準確的推理。他們的表達方式也許不同,但僅此而已。斯彭斯警司會深思熟慮之後緩慢認真地說出自己的意見,麥凱夫人卻會馬上出擊,快速犀利,像貓撲向老鼠一樣。

“很多事情取決於,”波洛說,“這個孩子的性格。喬伊斯·雷諾茲。這是最讓我迷惑的。”

他詢問地看著斯彭斯。

“你問我也沒用,”斯彭斯說,“我在這兒住的時間太短了。你最好問埃爾斯佩斯。”

波洛看向桌子對面,眉毛因為疑問而揚了起來。麥凱夫人的回答跟平時一樣一針見血。

“我得說她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騙子。”她說。

“她說的話你都不會相信?”

“不會,肯定。她會說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還說得有頭有尾。提醒您一下,反正我從來不相信她說的。”

“她那麽說的目的是炫耀?”

“很正確。他們告訴您那個印度的故事了嗎?有很多人相信了,您知道。她和家人一起去度假,去了國外的某個地方。我忘了是和她的父母還是叔叔阿姨去的了,反正他們去了印度,假期之後她就帶回了那些關於她如何被帶到那兒去的離奇故事。故事編得有聲有色,真的。見到印度的國王,開槍打死一只老虎,還有看到很多大象——啊,聽起來跟真的似的,她周圍很多人都相信了。但是恕我直言,她越講數量越多。我最初想,她可能只是有些誇大。可她每講一次,數量就增加一點。越來越多的老虎,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打死那麽多的老虎真讓人難以置信。同樣,大象也是,越來越多。我這才知道,她之前所說的也是在編故事。”

“都是為了吸引注意力?”

“啊,你說對了。她特別希望吸引別人的注意。”

“你不能因為一個孩子說了一個關於旅行的謊言,就說她講過的誇張的事都是謊言。”斯彭斯警司說。

“可能不都是,”埃爾斯佩斯說,“但是我覺得是謊言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如果喬伊斯·雷諾茲說她曾經見過一場謀殺,那麽您會認為她很可能是在說謊,不會相信她的話是真的,對嗎?”

“我就是這麽想的。”麥凱夫人說。

“也許你錯了。”她哥哥說。

“是的,”麥凱夫人說,“每個人都可能會犯錯。就像故事裏那個男孩兒總大喊‘狼來啦,狼來啦’,當狼真的來了的時候已經沒有人相信他了,於是他被狼吃掉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還是認為她沒有說實話,但我是個公正的人。她可能沒說謊,也許她看到了什麽東西,不像她說得那麽誇張,但是她確實看到了什麽。”

“於是她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斯彭斯警司說,“不要忘了,埃爾斯佩斯,她最後遇害了。”

“這是事實,”麥凱夫人說,“所以我才說也許我誤會她了,如果是那樣,我很抱歉。但是你去問問任何認識她的人,他們都會告訴你,說謊對她來說是信手拈來。她當時在參加一個晚會,別忘了,她很興奮。她想要引起轟動。”

“確實,他們都不相信。”波洛說。

埃爾斯佩斯·麥凱疑慮重重地搖了搖頭。

“她看到的被謀殺的人可能是誰呢?”波洛問。

他看看哥哥,又看看妹妹。

“沒有人。”麥凱夫人堅定地說。

“附近肯定有人去世吧,我們就說過去這三年。”

“哦,那自然,”斯彭斯說,“只是平常的——老人、病人,還有一些你能預料到的——或者被車撞死的——”

“沒有不尋常的或者意料之外的?”

“呃——”埃爾斯佩斯猶豫道,“我是說——”

斯彭斯插進話來。

“我在這兒簡單記了幾個人名。”他把一張紙遞給波洛,“省得你到處去問了。”

“這些可能是被害人嗎?”

“不會有那麽多。只是一個參考範圍。”

波洛大聲讀出來。

“盧埃林-史密斯夫人。夏洛特·本菲爾德。珍妮特·懷特。萊斯利·費裏爾——”他停了一下,看向桌子對面,然後重復第一個名字,“盧埃林-史密斯夫人。”

“有可能,”麥凱夫人說,“是的,也許能從裏面查出點兒什麽。”她又說了一個詞,聽起來像“呼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