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你在擔心什麽,我的朋友?”波洛那天下午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有做聲。我感覺不應該讓我的私事給他添麻煩,何況他也幫不上什麽忙。

即便我對朱迪斯表達我的擔憂,她也只會像年輕人面對老年人無聊說教時那樣一笑了之。

朱迪斯,我的朱迪斯……

很難描述我那天的感受。事後想來,我覺得自己當天的情緒可能與斯泰爾斯莊園有關。在那裏,人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不好的事情。那裏不僅有不堪回首的過去,還有邪惡的現實。整座屋子被謀殺和兇手的陰影所籠罩。

我堅信兇手就是阿勒頓,而朱迪斯正在愛上他!這令人難以置信——簡直令人發指——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午餐後博伊德·卡靈頓來到我身邊。他沒有一上來就進入正題,而是先扯了點兒別的事情。最後他才笨拙地說:“我並沒有幹涉你家事的意思,不過我認為你應該跟你女兒談談。警告她一下,好嗎?你知道這個阿勒頓——名聲很差,而她——唉,真讓人發愁。”

這些沒孩子的男人說話真輕巧!他們覺得我該怎麽辦?警告她一下?

我說的話會有用嗎?會不會適得其反呢?

要是辛迪絲還在就好了。換作她,肯定知道該做什麽,該說什麽。

我承認我一度很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再提起這件事。但我想了想,覺得那樣只能說明我太懦弱了。我明知跟朱迪斯談這件事會引起不快,於是退縮了。換句話說,我害怕我高挑、漂亮的女兒。

我在花園裏來回踱步,腦子越來越亂。我最後來到玫瑰園,終於再難抑制自己的感情,因為我在這裏遇到了悶悶獨坐的朱迪斯,她滿面愁容,我一生中從未在其他女人臉上見過那樣的表情。

她卸去了偽裝。猶疑和苦悶此時在她臉上顯露無遺。

我鼓足勇氣,向她走去。我走到她身邊時,她才回過神來。

“朱迪斯,”我說,“上帝啊,朱迪斯,別想得太多。”

她吃驚地轉向我。“父親?我沒聽到你的聲音。”

我明白,絕不能讓她把我帶回我們日常對話的節奏,於是接著說下去。

“唉,我親愛的孩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或者我看不見。他不值得你這樣——唉,相信我,為了他不值得。”

她看著我,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焦慮。她靜靜地說:“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你在乎這個男人。但是,我的寶貝,這樣對你沒好處。”

她憂郁地一笑。那笑容真令人心碎。

“也許你說的這些我也明白。”

“你不明白。你沒法明白。唉,朱迪斯,你這樣下去最後能得到什麽結果呢?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你和他不可能有未來的——和他在一起只能給你帶來悲傷和恥辱——最後只能讓你自怨自艾。”

她的笑容更大了——也顯得更加悲傷。

“你說得多輕巧啊。”

“放棄吧,朱迪斯——放棄吧。”

“不可能!”

“他不值得你為他這樣,我親愛的孩子。”

她輕聲地慢慢說道:“他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切。”

“不,不要。朱迪斯,我求求你——”

笑容消失不見了。她將滿腔怒火都傾瀉在我的身上。

“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為什麽要幹預我的生活?我受不了這個。你再也不要跟我提起這件事了。我恨你,我恨你。這根本就不關你的事。這是我的生活——我有我的隱私。”

她站起身,一把把我推到一邊,徑直走開了。她滿腔的怒火還未消散。我呆呆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裏無比失望。

2

我在原地無助地呆立了大約十五分鐘,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這時伊麗莎白·科爾和諾頓發現了我。

雖然我當時沒有立即意識到,但他們對我真的很好。他們一定是看出了我深深的憂慮,但很有分寸地沒有過多談論我的精神狀態,而是帶我一起散步。他們兩個人都熱愛自然。伊麗莎白·科爾帶著我看野花,諾頓則讓我透過他的望遠鏡看鳥。

他們的話語輕柔舒緩,而且談的只有飛鳥和野花。我慢慢地恢復了正常,雖然內心裏還是極度不安。

而且就像別人一樣,這時的我喜歡把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我面臨的困境聯系在一起。

所以,當諾頓舉著望遠鏡說“看啊,那不是褐斑啄木鳥嗎?我從來——”,然後又突然停住的時候,我立刻就起了疑心。我伸手向諾頓要望遠鏡。

“讓我看看。”我的語氣顯得專橫無禮。

諾頓抓著望遠鏡手足無措。他用奇怪的遲疑語氣說:“我……我……看錯了。它飛走了——至少,實際上,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