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頁)

她把餐巾往托盤上一扔,站起身來。同往常一樣,她的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也許她喜歡這樣,也許她早已不再注意這些。她也確實值得一看——並不是說她有多漂亮,但確實十分引人注意。淺金色的頭發,光滑整齊地垂落到肩膀上,頭部和臉部的骨架十分精致,鼻子稍有點鷹鉤,眼窩深陷,眼珠是純正的灰色。她生來就有一張喜劇演員式的大嘴。讓大多數男士感到迷惑的是,她的服裝是如此簡單。用的面料是最為粗糙的那種麻布,沒有任何裝飾,也看不到什麽扣子,線縫之類的。女人們倒是深諳此道,甚至連那些住在伯特倫旅館的外地老太太都知道,並且相當肯定,這身衣服一定價值連城。

在貝絲·塞奇威克大步穿過休息大廳走向電梯的路上,她同塞利娜夫人和馬普爾小姐擦肩而過。她向前者點頭致意。

“你好,塞利娜夫人。自從克魯夫茨之後再沒見過你。博日瓦斯一家怎麽樣了?”

“你怎麽想起到這兒來了,貝絲?”

“只是在這兒小住。我剛從蘭德那邊開車過來,花了四個小時四十五分鐘。感覺還算不錯。”

“總有一天你會害死自己,要不就會害了別人。”

“哦,但願不會。”

“但你為什麽會住在這兒?”

貝絲·塞奇威克快速朝四周掃視了一圈,似乎領悟到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嘲諷地笑了笑。

“有人對我說這地方值得一來。他們說得不錯,我剛剛吃到了最美味的炸面包圈。”

“親愛的,他們還有正宗的松餅呢。”

“松餅,”塞奇威克夫人若有所思地說,“沒錯……”她似乎也表示認同。“松餅!”

她點點頭,繼續向電梯走去。

“與眾不同的姑娘,”塞利娜夫人說。對她來說,和馬普爾小姐一樣,任何小於六十歲的女人都是小姑娘。“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那時誰都拿她無可奈何。她十六歲時,跟一個愛爾蘭馬夫私奔,他們及時把她弄了回來——可能不算及時。反正最後他們把馬夫打發走了,讓她穩穩當當地嫁給了老科尼斯頓——他比她大三十歲,這個沒用的老廢物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樁婚事沒維持多久,她就和約翰尼·塞奇威克跑掉了。要是他沒有在馬術障礙賽中摔斷脖子的話,兩人可能還會在一起。此後,她嫁給了裏奇韋·貝克爾,那條美國遊艇的主人。三年前他們離婚之後,我聽說她一直和某個賽車手混在一起——對方似乎是個波蘭人。我不知道她到底結婚了沒有。和那個美國人離婚以後,她便恢復了塞奇威克這個姓氏。她和那些最不尋常的人四處遊玩。還有人說她吸毒……這事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這些。”

“不知道她是否過得開心。”馬普爾小姐說。

顯而易見,塞利娜夫人從未考慮過這一類問題,她看起來非常吃驚。

“我猜她有大筆的錢,”她遲疑地說,“贍養費之類的。當然啦,那並不意味著一切……”

“嗯,的確不是。”

“並且她總有那麽一個——或者幾個男人——追隨在她身後。”

“哦?”

“當然,對一些女人來說,在這個年紀,這些便是她們想要的一切……但不管怎麽說……”

她停了停。

“不,”馬普爾小姐說道,“我還是覺得不是這樣。”

也許有人會對這麽一位老婦人的聲明露出善意的嘲笑,她不可能是花癡界的權威。實際上,馬普爾小姐自己也不會用“花癡”這個詞——用她自己的話來形容就是“總是對男人太感興趣”。但是塞利娜夫人把她的觀點視作自己看法的佐證。

“她的生活中確實一直有很多男人。”她指出。

“是的,沒錯。但是我想說,你難道不覺得男人對她來說只是一種經歷,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嗎?”

馬普爾小姐懷疑地想,會有哪個女人來伯特倫旅館只為和男人幽會?伯特倫旅館絕對不是這樣的地方。但對於貝絲·塞奇威克這樣的人來說,也並非不可能。

她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看角落裏那只穩重地走著的古舊大鐘,努力地用飽受風濕折磨的雙腳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向電梯。塞利娜夫人朝四周望了望,目光落在一位軍人模樣的老紳士身上,他正在看《旁觀者》雜志。

“真高興再次見到你。呃,阿林頓將軍,對嗎?”

但這位紳士非常有禮貌地說自己並非阿林頓將軍。塞利娜夫人道了歉,但沒有覺得十分難堪。她集近視與樂觀於一身,並且既然她最大的樂趣就是與老朋友、熟人相會,那麽難免就會犯這樣的錯誤。這裏為了讓顧客感覺舒適,調暗了光線,在重重陰影之下,人們非常容易認錯人。可從來沒有人覺得被別人認錯是一種冒犯,反而覺得是一種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