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頁)

馬普爾小姐把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我在那兒住過一次,那時我十四歲。跟我的叔叔和嬸嬸一起,我的托馬斯叔叔是伊利的教士,我從來沒忘記過那次經歷。要是我真能在那兒住上……一周就足夠了,兩周可能會太貴。”

“噢,沒關系,您當然可以去。我早該想到您會願意去倫敦,那裏的商店——那整座城市都很吸引人。我們將安排好一切——如果伯特倫旅館還在的話。有好些這樣的旅館都倒閉了,不是毀於戰火,就是無法在這樣的時代生存。”

“它還在的,我碰巧得知伯特倫旅館仍在營業。我有一封從那裏發出的信——我的美國朋友,波士頓的艾米·麥卡利斯特寄來的。當時她和她丈夫住在那兒。”

“很好,那我就先走一步,把一切都打點好。”她溫柔地接著說,“恐怕等您到了之後會發現它已經和往日大不相同了,到時候您千萬別覺得失望啊。”

但是伯特倫旅館沒有變化。它還是從前的老樣子。在馬普爾小姐看來,這簡直太奇妙了。事實上,她懷疑……

這一切實在太完美了,完美到毫無真實感。憑著她異常敏銳的直覺,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是想要重溫舊日的時光。她的大部分人生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憶往日的歡樂上。如果能和旁人一同回憶,那便是真正的幸福。但現在想要獲得這樣的幸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和她同時代的人大部分都已去世。而她卻仍坐在那兒回憶。讓人覺得奇妙的是,現在的一切似乎使她獲得了新生——簡·馬普爾,那個兩頰粉紅,膚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從許多方面看還真是個傻姑娘……還有那個和自己一點兒也不合適的年輕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現在她甚至都記不起來了!她母親當初那樣堅決地將他們之間的友情消滅在萌芽狀態,是多麽明智的決定啊!許多年後她曾與他偶遇——他那樣子看起來簡直糟透了!當時她為了這事,至少有一周都是哭著睡著的!

當然了,如今的社會嘛——她思索著,如今……這些可憐的小家夥們,其中有一些人是有母親的,但絕不是那種好母親——她們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遠離愚蠢的愛情、私生子和過早的不幸婚姻。這些都太讓人感到悲傷了。

她朋友的聲音打斷了這些沉思。

“哎呀,我還從來沒有。那是——對,沒錯,貝絲·塞奇威克在那邊!在這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

馬普爾小姐並沒有全神貫注地聽塞利娜夫人對周圍事物的評論。她與塞利娜夫人完全處於兩個世界,所以她沒辦法就那些塞利娜夫人認出的、或自以為認出的眾多朋友和熟人的軼事交流意見。

可是貝絲·塞奇威克不同。貝絲·塞奇威克是個在英格蘭幾乎家喻戶曉的名字。三十多年以來,新聞界一直在報道貝絲·塞奇威克所做的各種不同尋常或者超凡脫俗的事情。在戰時的大部分時間裏,她都是法國援助隊的成員,據說她的槍上有六道凹痕,這代表了死在她槍下的德國人。幾年前她曾獨自飛越大西洋,騎馬橫穿歐洲大陸,最終到達了凡湖[2];她開過賽車,還曾從失火的房子裏救出過兩個孩子,有過幾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據稱她的穿衣品位在歐洲排名第二。坊間還傳言,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了一艘處於試航狀態的核潛艇。

基於上述原因,馬普爾小姐滿懷興趣地坐直了身子,毫無顧忌地用一種熱切的目光注視起這位傳奇人物來。

無論她曾對伯特倫旅館抱過怎樣的期待,她都絕不會想到能夠在此看到貝絲·塞奇威克。奢華的夜總會,卡車司機雲集的咖啡館——這類地方都可能會符合貝絲·塞奇威克那廣泛的興趣愛好。但像伯特倫旅館這樣極具聲望並且充滿古典氣息的地方則不像她會出現的地方。

可面前的這位,毋庸置疑就是她本人。貝絲·塞奇威克的面孔幾乎每個月都出現在時尚雜志或流行刊物上。而現在,她就活生生地在這裏,不耐煩地抽著煙,一臉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大托盤,就好像從來沒見過托盤似的。她點了——馬普爾小姐眯起眼睛仔細辨認——她們之間的距離有點兒遠——沒錯,她點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貝絲·塞奇威克把香煙在茶碟上碾滅,拿起一個炸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紅色的鮮草莓醬湧出來,流到她的下巴上。貝絲仰頭大笑,伯特倫旅館的休息大廳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傳出過這樣響亮且愉快的笑聲了。

亨利立刻出現在她身邊,遞上一塊精致的小餐巾。她接過來,像小男孩那樣用力擦著下巴,感嘆道:“這才是我說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啊!棒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