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如戲

無聊的生魚片

故事發生在民國的初年,或者說更早。

夜幕下,亙古不變的山中,有抹艷紅印透了半邊的蒼青,依稀聽到器樂和人聲喧囂,大辦宴席為的是司徒家老爺的七十大壽。

“老爺,二奶奶回來了,還帶了個路人。”仆人彎著腰站在老爺面前。

“哦?這個女人……”老爺子挑了挑眉毛,起身準備過去。

仆人口中的二奶奶,林嵐,方才三十,面容姣好,卻不幸生在這山中。進這個家時,她只有十七歲。因為曾認識一個新青年,接受新的思想,所以一開始只是一味抵抗。後來,卻被這黑暗洪流吞沒,青春與活力都迷失在雕龍畫鳳的深宅中。她厭惡這個老頭子,是深入骨髓的恨。

“這位打巧路過這裏,附近又沒有店家,想在這借宿一晚。”二奶奶領著一個青年迎面走來。風姿綽約的身影,看得出當年的美麗,話語間帶著傲氣。跟在後面的青年有著儒雅的書生氣,也不瘦弱,隱約帶著點剛強。

“您好,我叫歐卿。因為無處投宿,來此借宿一晚,打擾了。”歐卿上前說道,他身著長衫,卻沒留辮子,一副新青年的模樣。司徒老爺不快地瞥了一眼,便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間,二奶奶踩著步子離開,踏得青石地板哐哐作響。

司徒天賜嘆了口氣,“這個女人,怕是還想著那小子。”

到了自己的房間,歐卿坐在床沿一語不發,他知道自己在這不受歡迎,不過忽地在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侍者方當而立歲,先生已是古稀年。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面聲音格外嘈雜起來,有人在叫嚷,女人在尖叫,器物翻倒在地,還有瓷盤破碎時的聲音。歐卿急忙下到庭院,發現人們都驚恐地看著舞台。順著人們的視線看去,歐卿也愣在了那裏。

“意惘然,深知軒榭綻冷紅,只因沒於箜篌中,孤寂獨黯然。神恍惚,曾曉寤寐身輾轉,不為沉浮功名翰,泠自望瓊台。”小生咿咿呀呀唱著幽怨的台詞。“呀,來了。”便撐起傘倒退著蹲到舞台靠內處,遮住自己。扮花旦的戲子踩著碎步上台。

“妾身心如麻,曾得識不才書生,此情難斷。雖相與老爺,卻願舍這牡丹香,與他同聞機杼音。”

花旦唱完此段,回頭注視小生,疑惑著掀傘,卻發現小生的胸膛插著一把匕首,血在灰藍色的衣裳上浸染得刺痛人心。意識到出了大事,觀眾慌亂起來。班主和兩個人上台,試試鼻息就欲蓋彌彰地將小生擡下了台。

歐卿和林嵐想進後台,但被班主厲聲制止。四處打聽,都說是傘遮下前小生還唱著戲,傘一掀開,小生胸前便被插上了一把匕首。這之間,也就只有幾分鐘的時間。眾目睽睽,當時台上也就只有扮花旦的戲子,沒有任何人接近,然而那花旦要想刺中小生,動作自然會被觀眾看見。這戲班裏,班主從前從過醫,試了鼻息,摸了脈搏,搖了搖頭就把屍體放在靠近後台的一間房裏。過幾天,要是這戲子有家人,領了遺骨,匆匆辦下喪事就結束。要是沒有家人則就有死無葬身之地的可能。畢竟,戲子雖台上光彩,但卻也是羞恥的事,家人難以啟齒。

“那花旦是什麽反應?”歐卿問道。

“還會有什麽,只是尖叫,一味哭說著‘絕對不是我幹的’,可又有誰信呢?”

“花旦是女子,要是真的刺下去,那小生怎麽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誰告訴你花旦是女子?女子不能出頭,都是男子扮的。”林嵐的話裏有不屑和憤恨,歐卿理解地嘆了口氣。

“算了,早點歇吧,你明天還要趕路,這些事情留給那些大丈夫辦吧。”林嵐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很重。

歐卿笑笑,送林嵐出去,自己回到房裏,又開始沉思。總覺得可疑,但不知是何處。人們議論著台上發生的故事,難以置信。

歐卿聽見外面又開始喧鬧起來,就點破窗戶紙,眯著眼睛看外面發生的事。

外面,家丁、班主還有些閑雜人圍在院裏,司徒老爺則在不遠處坐著。人群中間,是個男子。仔細看去,未卸的裝已經模糊,頭發和戲裝也已散亂,身上帶著血跡,在哭。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班主臉色鐵青,而司徒天賜像是在看出好戲。

“你這個腌臜的東西,怎不是你幹的?除了你還會有誰?”班主狠狠地打下去一棒,這一棒打在了左手腕上,估計手被折斷了。戲子蜷縮著身子小聲啜泣,似乎已經感覺不出疼痛,嘴裏默默念著什麽。

歐卿再也看不下去了,人人都是這麽冷血。正準備大吼制止的時候,一個尖銳的女聲已比他先喊了出來,是林嵐。

“等一下。”

到了院裏看見林嵐已經攔在了戲子的面前,厲聲阻止木棒的再次落下。歐卿推推戲子,但戲子已經接近昏迷,只是嘟囔著“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