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竊之信(第4/7頁)

我大吃一驚,而那位警察局長則完全像是遭了雷擊。他好幾分鐘沒吭一聲,而且一動不動,只是大張著嘴不敢相信地盯著我的朋友,那對眼珠仿佛都快從眼窩裏迸出來了。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多少恢復了神志,抓起一支筆,接著又躊躇了片刻,狐疑地看了我朋友幾眼,最後終於填了一張5萬法郎的支票,簽上名後隔著桌子把它遞給了迪潘。迪潘仔細地看過支票並將其夾入了自己的錢包,然後他用鑰匙打開書桌的分格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封信交給警察局長。這位官員大喜過望地一把抓過信,用顫抖的手把它展開。匆匆地看了一眼信的內容,然後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奔向門邊,終於不顧禮節地沖出了我們的房間和那幢房子,自從迪潘要他填支票時起,他就沒說過一個字。

他走之後,我的朋友開始解釋此事。

“巴黎的警察自有他們的能幹之處。”他說,“他們堅忍不拔,足智多謀,聰明老練,而且完全精通他們那行似乎應該具備的知識。所以當G向我們講述他搜查D那些房屋所用的方法時,我完全確信他已經進行了一次符合要求的調查,就他所做的努力而論。”

“就他的所做的努力而論?”我問。

“對,”迪潘道,“他們不僅采用了他們最好的方法,而且其實施過程也無可挑剔。要是那封信藏在他們的搜尋範圍之內,這些家夥毫無疑問會把它找出。”

對他所言我只是付之一笑,可他卻顯得相當認真。

“所以,”他繼續道,“那些方法本身是好的,實施過程也無可指責,其不足之處就在於那些方法不適用於此案此人。一套良策妙法在這位局長手中就像一張普羅克儒斯忒斯[2]的床,他總是把他的計劃斬頭削足地硬塞進去。可對手中正在處理的事情,他總是不斷重復著要麽操之過急要麽淺嘗輒止的錯誤;連許多小學生都比他會推理。我曾認識一個8歲左右的孩子,他玩‘猜單猜雙’的遊戲幾乎是百猜百中,贏得人人嘆服。這種遊戲很簡單,是用彈子來玩。遊戲的一方手中捏彈子若幹,要求另一方猜出彈子是單數還是雙數。猜的人若是猜對便贏得一顆彈子,若是猜錯便輸掉一顆。我說的那個孩子把全校所有的彈子都贏了過去。當然他有他猜測的原理,而這個原理僅在於觀察和估量對手的機靈程度。比方說他的對手是個十足的傻瓜,這傻瓜伸出握緊的手掌問:‘是單是雙?’我們這位小學生猜‘單’並且輸了;可他第二次就贏了,因為他當時尋思,‘這傻瓜第一次已出了雙數,而他那點機靈只夠他在第二次出單數,所以我要猜單’,結果他猜單而且贏了。但若是遇上個比前一位傻瓜稍聰明一點的笨蛋,他就會這樣來推究:‘這家夥看到我第一次猜的是單,他這第二次的第一沖動也會像剛才那個傻瓜一樣,打算來一個由雙到單的簡單變化,但他的第二念頭會告訴他這變化太簡單,因而他最後會決定照舊出雙。所以我要猜雙’,於是他猜雙而且贏了。那麽,這名被他的夥伴們稱為‘幸運兒’的小學生的這種推理模式,歸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只是推理者將其智力等同於他對手的智力所產生的一種自居心理。”我說。

“正是,”迪潘道,“當我問那孩子他憑什麽方法產生出保證他成功的那種精確的自居心理之時,我得到了如下回答:‘我要想知道任何一個人有多聰明,有多傻,有多好,有多壞,或是他當時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我就讓我的臉上盡可能惟妙惟肖地露出與他臉上相同的表情,然後我就等著,看腦子裏出現什麽念頭似乎與那種表情相配,或是心裏產生出什麽感情好像與那種表情相稱。’這位小學生的回答便是拉羅什富科[3]、拉布呂耶爾[4]、馬基雅弗利[5]和康帕內拉[6]所具有的全部假深奧之基礎。”

“如果我對你所言理解正確的話,”我說,“這種推理者將自身智力等同於對手智力的自居心理,依賴於對對手智力估量的準確性。”

“就其實用性而言,這種準確性是關鍵,”迪潘回答,“而警察局長和他手下那幫人如此屢屢失誤,首先是因為缺乏這種自居心理,其次是因為對對手的智力估計不當,更正確地說是由於壓根兒沒去估計。他們只考慮自己的神機妙算,在搜尋任何藏匿之物的時候,他們想到的只是他們自己會采用的藏匿模式。他們在這一點上是對的,那就是他們的神機妙算忠實地體現了大多數人的錦囊妙計,可要是遇上罪犯的計謀與他們的心路相異,那罪犯當然會挫敗他們。若那計謀高他們一著,這種挫敗更不可避免。即便那計謀遜他們一籌,這種挫敗也屢見不鮮。他們進行調查的原則始終一成不變,即使被某種緊急情況催迫(被某筆高額賞金驅使),他們充其量也只會把他們習慣的那套老辦法鋪得更開,拉得更長,而不會去觸及他們的原則。比如在這次D案中,他們的所作所為有哪一點改變了其行動原則呢?鉆孔、刺眼、測量、用放大鏡觀察、把房屋表面劃分成編上號的一個個平方英寸,這一切,除了說是那個或那套搜尋原則在運用時的變本加厲之外,還能說是什麽呢?而這種原則難道不是建立在那位局長在其長期的公務中所習慣的對人類心智的一整套看法?你難道沒有看出,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任何人要藏一封信,即便不是不折不扣地藏在椅腳上鉆出的空洞裏,至少也是藏在那個念頭所啟示的另外某一個洞穴或角落?你難道沒有看出,這種秘密的藏物之處只適合一般情況,而且只被智力平平的人采用,因為在所有的藏匿物品案中,物品的這種藏法(以這種秘密的藏法)總是最先被假定並被推測出的;因而所藏物品之發現並不依賴搜尋者的敏銳,僅僅依賴他們的細心、耐心和決定;而每逢案情重大,或者說因為巨額賞金使案情在警方眼中顯得重大,還從不知道有過失去這種細心、耐心和決心的時候。你現在肯定已明白了我要說的意思,假若那被竊之信藏匿在那位局長搜尋範圍之內的任何地方,換言之,假若其藏匿原則包括在警察局長那套原則之中,那它的被發現就會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可這位局長大人已完全被弄得莫名其妙,而他受挫的間接原因就在於他推測那位大臣是個白癡,因為該大臣素有詩人的名望。白癡皆詩人,警察局長這麽認為,並因此而得出詩人皆白癡的結論,從而徹底地犯了一個全稱肯定判斷之謂項周延的邏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