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契醒來時貓在屋裏,就坐在門邊,透過活板門向外探頭探腦。契在地板上鋪的墊子上活動了一下,準備起床。他的動作驚動了貓,它緊張地盯著他。契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後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讓他有些驚奇的是,他做完這些動作後,那只貓還在那兒。它的綠眼睛一直緊張地盯著他,但並沒有逃離。契卷起睡袋,折好後放在沒用過的床鋪上。他看了一眼拖車壁上被獵槍子彈打出來的不規則的彈孔。等他知道兇手是誰,確定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的時候,就去找個鐵匠或其他什麽人,替自己修補好這些槍眼,補得比以前更結實一些。他揭開蓋住槍眼的膠帶,把手指伸出去試了試,感受到了微風的吹拂。除了下雨和冬天,平時這些洞還真能改善一下通風條件呢。

契把冰箱裏剩下的桃子罐頭和面包當做早飯。不過準確地說,這並不能算是早飯,他今天淩晨時分才上床,因為過於疲憊,又過於興奮而難以入眠。盡管夜晚即將過去,他還是選擇睡在地板上。躺在地上時他想起羅斯福·比斯提胸口處那兩個黑洞洞的槍眼,想起槍眼上方那個正在愈合的切口。這些鮮明的記憶畫面漸漸會聚為一個問題。

是誰把珍妮特·皮特叫來的?

召她來的人肯定不是羅斯福·比斯提的女兒,他女兒是在救護車到了之後才開車到達的。她一直跟在救護車後面,載著四箱子食品雜貨從船巖回家。她從比斯提那輛破車上下來,出現在暗淡的黃色警燈光圈裏時,滿臉的呆滯,那是所有警察都怕看到的表情——表明這個女人的心情正壞到極點,卻還要掙紮著支撐住自己,在聽到噩耗時不要太失態。

警察們擡著屍體經過她身旁時,她低下頭看了看,接著擡起頭對拉爾戈隊長說:“我就知道。”她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就事論事。契看著她,看她的悲傷裏有沒有某些虛假成分,又覺得她有這種預感也沒什麽可奇怪的。畢竟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都跟在一輛救護車後面。比斯提女兒的情緒總體來說還是很真實的——震驚超過悲傷,沒有眼淚。悲傷和哭泣都不能在現在表達出來,那要等所有陌生人從院子裏走掉之後,那時只有孤單包圍著她,即使失態也沒什麽。現在,她平靜地同拉爾戈隊長談著話,同肯尼迪談著話,回答他們的提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面無表情,就像一具木雕。

不過,開始的迷茫結束之後她立刻就認出了契。此時救護車已經開走,帶走了曾經承載羅斯福·比斯提生命之風的肌肉和骨骼,留下他的噙敵,在周圍的夜色中遊蕩。

“拉爾戈隊長有沒有告訴你他死在什麽地方?”契問比斯提的女兒。

他說的是納瓦霍語,並拖長了那種難聽的喉音。面對一個失去生命氣息的人時,這種喉音最適合。

“什麽地方?”她問道,表現出深深的困惑,隨後逐漸明白了過來。

她看著不遠處的霍根小屋說:“是在那裏面嗎?”

“在那外面。”契說,“在外面的院子裏。”

這麽說也沒錯,一個人從瀕死到咽氣需要一小會兒時間——盡管胸脯上中了兩槍。沒必要讓比斯提的女兒認為她父親的鬼魂正在小屋裏遊蕩。對於致病的噙敵,契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這就像所有威脅人類幸福的魔鬼一樣,只是一種精神存在。他在新墨西哥州大學修過心理學課程,在契看來白人的心理學理論像是納瓦霍傳說中聖人對最初四個氏族族長教導的那些話的延伸。他注意到比斯提女兒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或許是感到了一絲寬慰吧。還是不要和鬼魂打交道為好。

她看著契,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和那個白人來找他的時候,他很生氣,”她說,“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了,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契說,“他為什麽那麽生氣?”

“因為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他去了趟醫院,他們對他說他的肝病得很嚴重。”她用一只手在腹部按了一下。

“他的肝怎麽了?是癌症嗎?”

比斯提的女兒聳聳肩,說道:“他們管那個叫癌症,我們管那個叫僵屍症。無論你管它叫什麽名字,它都會要了你的命。”

“治不好?他們這麽和他說的?”

比斯提的女兒看了看四周,緊張地望向契的身後。州警的車——正要開回平整的高速公路——嘎嘎吱吱地壓過院子邊上的雜草,車的大燈掃過她的臉,她舉起手遮擋著炫目的光線。“但可以把它轉移到別處去,我常聽人這麽說。”

“你的意思是殺死巫醫,把骨頭還給他?”契說,“然後他就去做了,對不對?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才去殺恩德斯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