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頁)

艾瑪對這一預約很不滿意,她總是說:“喬,求求你了,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他們能做什麽呢?我只是頭疼、缺少睡眠,一會兒腦袋嗡嗡響,一會兒又好了。那些白人醫生能做些什麽呢?鋸開我的頭嗎?”她說著說著就笑了。她總是這樣,每當他想談談她的健康問題時,她就用笑敷衍。“他們會打開我的腦袋,把裏面的空氣放出來。”她說著,微笑地看著他。他再三堅持,她再三拒絕。

“你認為我得了什麽病?”她有幾次這麽問道。利普霍恩可以看出來,她有一兩次是認真的。他曾經試圖說出“阿耳茨海默症”這個詞,但話到嘴邊,說出來的卻是“我不知道,但我很擔心”。然後她會說:“那好,我不會讓任何醫生在我的腦袋上捅來捅去的。”

無論她說什麽,利普霍恩還是去醫院預約了醫生。他深吸一口氣,又吐了出來。也許艾瑪是對的,她可以去找一個懺悔師,或一個手鈴師,或隨便一個自以為是的水晶球占蔔師,按他們的辦法舉行一個治療儀式。會有吟誦師來表演,所有的親屬都將參加這場祈福盛事。這會讓艾瑪的病情惡化嗎?與讓她到蓋洛普的醫院去,聽白人醫生對她說,某種未知的東西正慢慢侵蝕她的生命,醫生卻對此無能為力相比,這種方法應該不算太糟吧?如果艾瑪去找那位水晶球占蔔師霍斯,那個人會對她說什麽呢?他對那個人了解多少呢?他只知道霍斯將繼承來的錢和自己的生活全都投入到了柏德沃特診所裏,以此來滿足自己的興趣。他知道霍斯雇用了很多在國外受過訓練的貧困醫生和護士——有越南人、柬埔寨人、薩爾瓦多人和巴基斯坦人——因為他養不起國內的醫護人員。看來霍斯繼承來的錢還不足以滿足他的需要。利普霍恩還知道霍斯是位精明的政客。但這些都不能讓他猜出霍斯會怎麽治療艾瑪。他到底該把艾瑪交給吟誦師,還是交給神經科醫生呢?

警局的大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三位身穿黃色卡其布夏季警察制服的人。利普霍恩認出其中一個是喬治·本納利,他多年前曾與利普霍恩在豪多農場共事過。一個是長著小鼻子小眼睛,留著小胡子,胖乎乎的年輕人,利普霍恩不認識他。還有一個就是吉姆·契。一頂邊緣翹起的帽子遮住了契的臉,但利普霍恩立馬就把他與档案裏契的照片對上了號。瘦長的臉搭配瘦長的身子——“漏鬥形納瓦霍人”,有位人類學家這麽稱呼這種體形。帶有純正的阿薩巴斯卡基因,個子很高,軀幹頎長,全身上下加在一起也沒多少肉,將來注定會變成一個皮包骨頭的老頭。利普霍恩的體形則屬於“棋盤形”,表現出——據那名專家說——帶有普韋布洛印第安人血統或基因的特點。利普霍恩不太喜歡這個理論,但當艾瑪逼他把體重和皮帶尺寸都減減時,這個理論就派上用場了。

三名警官一邊談話一邊溜溜達達地走向自己的車,利普霍恩冷眼旁觀。那位胖乎乎的警官沒有注意到橄欖樹下多了一輛車;本納利注意到了,但沒表現出什麽特殊的興趣,只有契,不僅注意到了這輛車,還立刻意識到車裏有人,而且車裏的人正看著他們。這種警覺也許是兩天前的夜裏剛剛遭到槍擊的結果吧。不過利普霍恩認為並非如此,這是種習慣——是那個人骨子裏的本能。

本納利和那位胖警官各自上了自己的車,開出了停車場。契從他的車子後座上拿出了什麽東西,然後又慢慢地往回走,眼光仍舊警覺地朝向利普霍恩這邊。還等什麽呢?利普霍恩想,一會兒就要和拉爾戈去辦公事了。

按照利普霍恩的建議,兩人一同搭契的警車去了契的拖車屋。契開車,神經緊繃,坐得筆直。他的那間拖車屋上滿是窟窿,周圍都是碎片,一副又老又舊的模樣趴在一叢棉花樹下面,離聖胡安河礫石嶙峋的北岸不到十二碼遠。好涼快的地方,利普霍恩心想,對像他這種不怕蚊蟲叮咬的人來說,這裏真是個絕妙之地。

利普霍恩檢查了一下契貼在拖車屋鐵皮外面的膠帶,那是用來粘槍眼的。他注意到幾處槍眼之間相隔的距離大致相等,相互間隔大約兩尺,都略高於髖部。如果你確切地知道床在拖車屋裏的位置,這種打法就恰好能殺死床上的人。

“看上去不像是亂打一氣啊。”利普霍恩自言自語道。

“是的,”契說,“我覺得是故意這樣打的。”

“像這種拖車屋……外人是不是很容易就能知道床的位置?車頂離地板有多遠?”

“你是說車子的高度?”契說,“不是什麽特別的型號,就是普通的那種。我在旗行買這輛車時,旁邊的二手車市場就停著三輛一模一樣的,並排停在那兒。我覺得它們都一樣,買它們的人應該都會把床放在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