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夢被突然驚醒。一片漆黑中有一個淺色的長方形——這間霍根屋的門開著。敞開的門正對著東方的地平線,可以看到黎明尚未到來時,天空所發散出的微弱的亮光。是寶寶哭了嗎?屋裏一片安靜,什麽聲音都沒有。空氣仿佛凝滯了,夜蟲也靜默著,毫無睡意的好像只有焦慮的自己。聞到了一股塵土氣息,就像在漫長的幹旱時期殺羊時的氣味。還有某種化學制品的氣味,非常微弱,也許是汽油吧。那輛卡車漏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有一次在灌木叢旁邊的院子裏停了一會兒,那塊土地就被滴漏的油浸染得又硬又黑。每次停車,都會漏至少一誇脫【誇脫(quart),液體體積單位,一誇脫約為零點九五升】的油,一誇脫油可值一個多美元呢。可他們手頭沒有足夠的錢去修車。他們所有的錢都隨著寶寶的出生,以及之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醫院看病花光了。無腦畸形兒,醫生是這麽稱呼的。那個女醫生把這個詞寫在一張紙上給站在病床邊的他們看,病床在一間奇冷無比,充斥著藥味的房間裏。“很罕見的病啊,”女醫生說,“不過據我所知,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保留地還發生過兩起這種病例。每個人都有可能碰上這種病,納瓦霍人也不例外。”

“無腦畸形兒”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這個小寶寶,你們的兒子,活不了多久。

“你們看。”女醫生說著撥開寶寶頭頂薄薄的頭發,病灶一目了然,嬰兒的頭頂幾乎是平的。“大腦發育不全,”女醫生接著說,“孩子沒有大腦是活不長的,最多幾個星期吧。目前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的,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嗯,有些事情這些白人醫生肯定不知道。但這肯定是有原因的,萬事都是有原因的,這件事也一樣。只要知道原因,就能做點兒什麽了。各種醫療檢查和理療都找不到發病原因,充其量只能使小家夥脆弱的腦殼稍微舒服一些。剝皮行者才是發病的原因,出於某種只有那個惡毒的黑心魔鬼才知道的理由。因此,那個剝皮行者必須死,只有他的大腦枯萎,才能使寶寶的大腦生長起來。快!快!快!快去殺死那個巫師!這種焦慮發展為近乎恐慌的情緒,連肚子都緊張地痙攣起來。雖然黎明前還很冷,但被毛毯包裹著的臉頰已經汗涔涔的了。

用獵槍是個好主意,開槍擊穿拖車屋那薄薄的鐵皮外殼,徑直打到那個巫師睡覺的床上。不過剝皮行者很難被殺死,不知出了什麽事兒,那個剝皮行者察覺了,從床上飛走了,連骨頭都找不到。

寶寶現在醒過來了,他總是睡不踏實,最多只能持續一個小時。

接著傳來了抽泣聲,仿佛是一種召喚,傳遞給那些愛他、與他血肉相連、心心相印的親人。孩子的抽泣聲是黑暗中唯一的聲響,如同新生的動物幼崽發出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在說:“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寶寶一旦醒來就不會再睡了,一會兒都不會。他也沒時間睡覺了,小男孩在一天天衰弱下去,雖然他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醫院裏那個白種女人的預測。除了想方設法殺死那個巫師,沒時間再幹任何別的事了。必須想個辦法,那個巫師是名警察,注定很難殺死,而且作為剝皮行者,他還具有特殊的能力——在空中飛行,跑起來像風一樣快,能把自己變成狗、狼,或其他什麽動物。但是,肯定有辦法殺死他。

房門方形的框架漸漸明亮起來,各種可能性也隨之浮現出來。他思考著,修正、舍棄。舍棄有時是因為無法實施,大部分則是因為那種做法純屬自取滅亡:巫師會被殺死,但也就沒人留下來照顧寶寶了。

肯定有個既能殺死那個魔鬼又能順利逃脫的方法,只不過現在還沒發現。必須殺了他,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決方案了。

寶寶正躺在紙箱裏沒完沒了地抽泣著——像蟲子發出的那種有規律的聲音。一陣微風攪動了空氣,吹起掛在門口的布簾——黎明女神正緩緩醒來,為新的一天作準備。

就在此時,一個想法出現了:他知道該如何去做了。這個方法簡單、有效,被他們稱為吉姆·契的巫師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