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斯福·比斯提的女兒告訴他們,她父親不在家。比斯提昨天去法明頓買藥了,晚上會在船巖他另一個女兒家裏過夜,今天早上開車回來。

傑伊·肯尼迪問契:“你估計他什麽時候能到?”保留地明晃晃的荒漠烈日已經烤幹了肯尼迪金色短發的色澤,將他的頭發幾乎漂成了白色,他的皮膚也被曬脫了皮。他盯著契,等著他將問話翻譯給比斯提的女兒。比斯提女兒的英文水平其實和肯尼迪差不多,至少也和契差不多,但在今天這個場合,她選擇只聽得懂納瓦霍語。契覺得她有一點兒心神不寧,可能是因為以前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見過被曬得這麽厲害的金發白人男子。

“只有納瓦霍人才會這麽問問題。”契用納瓦霍語對她說,“我會告訴他,你說他該到的時候就會到了。他病了嗎?”

比斯提的女兒說:“我覺得他病得不輕。他去找過圖斯道拉那邊的一個水晶球占蔔師,那位占蔔師告訴他,他需要一次祈福儀式。我想是他的肝臟出了問題。”她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們來找他幹嗎?”

契對肯尼迪說:“她說父親該到的時候我們自然就會見到他了。我們可以現在就往回返,沒準兒能在路上碰到他。也可以就在這兒等著,我問問她,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嗯……是兩個星期以前的事吧?”

“等一下。”肯尼迪把契拉到巡邏車旁邊,壓低聲音對他說,“我覺得她能聽懂一些英文,我們說話時要小心一點兒。”

“真要那樣也不奇怪。”契說,接著轉身繼續向比斯提的女兒問話。

“兩個星期以前嗎?我想想啊。”比斯提的女兒說,“七月的第二個星期日,他說要去見一位水晶球占蔔師,正好我要去紅巖貿易站送洗好的衣物,他就順路把我帶到那裏。那是……”她回憶著。這是個強壯的年輕女人,穿著牛仔褲和印有“我愛夏威夷”字樣的T恤衫,腳上是一雙印第安女靴。契注意到她是內八字,他記得在新墨西哥州大學上學時,一位社會學教授曾說過,隨著現代牙科醫學的高速發展,扭曲的牙齒已經成為處於美國社會經濟各領域最底層的人的象征。有一口不整齊的牙,就說明他是個不成器的白人。而有像內八字這種末被矯正過來的缺陷,則說明他是個納瓦霍人——準確來說,應該是居住在印第安衛生機構顧之不及的地區的納瓦霍人。比斯提的女兒倒著腳,用變形的踝關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接著說道:“嗯,差不多一個星期之後,也就是兩個星期以前,他又要開車出去,我不想讓他去,因為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吃了東西就吐。但他堅持要去找一個人,在墨西哥海特區還是蒙特祖馬河區一帶,”她向北邊揚了一下下巴,“猶他州北邊的某個地方。”

“他說為什麽一定要去見那個人了嗎?”

比斯提的女兒反問道:“你們到底為什麽要見他啊?”

契轉身告訴肯尼迪:“她說比斯提兩個星期前去猶他州邊界附近見一個人。”

肯尼迪說:“哦,時間對得上!地點也正確!”

比斯提的女兒說:“我不想再和你們說什麽了,除非你告訴我你們到底想和我父親談什麽。那個巴拉甘納人【納瓦霍人對白人的蔑稱】的臉怎麽那個樣子?”

“白人在烈日下暴曬都會這樣。”契說,“兩個星期之前,有人在墨西哥海特區被人殺了,也許你父親看到了什麽,也許他能告訴我們些什麽,我們就是為這個來找他的。”

比斯提的女兒看上去很震驚:“殺人?!”

“沒錯。”契說。

“我和你們沒什麽可說的了,我要進屋了。”比斯提的女兒說完就進屋了。

契和肯尼迪又把整件事詳細討論了一番。契建議等一會兒,肯尼迪決定再等一個小時。他們坐在巡邏車上,腳伸到車門外面,喝著剛來時比斯提的女兒給他們的聽裝百事可樂。“好熱的百事可樂啊!”肯尼迪用一種驚嘆的語氣說道。他的話使契想起那場槍擊。槍彈如何穿透床墊,撕扯它,把它撕得四分五裂,而他的腰部本來就躺在被撕裂的地方。是誰要殺他,為什麽?契一整天都在琢磨這件事,只有在偶爾想起瑪麗·蘭登即將返回時,才能暫時擺脫陰郁的思緒。但沉迷於這兩件事都不會給眼前的案子帶來什麽積極的影響,所以最好還是想想熱乎乎的百事可樂吧!對契來說,這種口味很熟悉,充滿了懷舊情緒。為什麽白人習慣冷卻了再去享用呢?契第一次喝冰鎮汽水是在提克諾斯波斯貿易站,當時他大約一兩歲,校車司機給棒球隊的每人買了一瓶汽水。契還記得站在門廊下的陰影裏喝汽水的情形。不過,這段愉快的記憶漸漸被另一個想法遮蔽;他覺得,此時任何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上都有可能藏著個槍手,然後一槍把他撂倒。可能某個人就躲在比斯提家霍根小屋後面的山脊上,透過步槍瞄準鏡,居高臨下地瞄著他的後背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