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喬·利普霍恩副隊長很早就到了辦公室。今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醒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感覺到艾瑪熱乎乎的屁股正挨著自己。喬聽著她的呼吸,油然而生一種將要失去她的恐怖感。他終於決定要強迫她去看醫生,一定要帶她去!再也不能容忍她的各種借口和拖延手段了!他意識到以前任由艾瑪去巫醫那兒看病,其實是因為自己害怕,因為他知道真正的醫生會說什麽,而那些話將奪走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醫生會面帶同情地說:“你妻子患有阿耳茨海默症【即老年癡呆症】。”然後他還會向利普霍恩解釋:這是不治之症!關於這一點,利普霍恩已經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了。這種病主要是由患者腦內儲存記憶和控制行為的區域出現局部功能缺失引起的,這種缺失會導致嚴重的健忘。在利普霍恩看來,那意味著他們會漸漸忘記自己還活著,從而被病魔一點一點地奪走生命。利普霍恩覺得,艾瑪的一部分已經死了。他躺在床上,聽著身旁妻子的呼吸,開始在心裏為她哀悼。過了一會兒,他起床穿好衣服,煮上咖啡,然後坐在廚房的餐桌旁,默默地注視著那道隆起的巖石後面的天空一點點亮起來。這塊巖石正是窗巖這個名字的由來。利普霍恩聽見從洗手間傳來水聲,大概是艾格尼絲聽見了他的動靜或者聞到了咖啡的味道。不久,艾格尼絲出現了,她已經洗完臉梳好頭,裹著一件有紅玫瑰圖案的睡袍。

利普霍恩挺喜歡艾格尼絲的。艾瑪的頭疼和健忘症越來越厲害了,所以當他聽說艾格尼絲會過來一直住到艾瑪的身體恢復健康的時候,心裏很高興,也放心了不少。艾格尼絲是艾瑪的妹妹,這姐妹倆和利普霍恩認識的每一個利茲家族的人一樣,都非常傳統。利普霍恩明白,雖然他們現在已經比較開明,不至於強迫他在艾瑪死後再娶一個家族裏的女人,但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還是存在的。所以每次和艾格尼絲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利普霍恩都感到很不自在。

喝完咖啡以後他離開了家,借著黎明的微光向部落警局走去。再怎麽擔心艾瑪的身體也只是徒勞,還是先想想那些他可以解決的問題吧。他要在煩人的電話鈴開始響之前安靜地思考一下,作出最後的判斷,這幾起謀殺案到底是不是巧合。現在他手上有三件案子,表面上看起來完全沒有關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讓喬·利普霍恩感到很沮喪。但是身體裏流淌著納瓦霍血液,具有納瓦霍智慧和思想的利普霍恩打心眼裏不相信巧合這種事。這幾天來,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不過這個棘手問題也像個庇護所,使他免於沉浸在對艾瑪的思慮中無法自拔。利普霍恩打算在今天早上邁出解決問題的第一步,他要把電話線拔掉,然後盯著納瓦霍保留地的地圖,認真研究那幾處插了圖釘的地方,全神貫注地找出某種隱藏的規律。只要能安靜下來,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會兒,利普霍恩的頭腦就會非常好使,就能從貌似不合邏輯的事件背後找出合乎邏輯的緣由。

他桌上的待處理文件筐裏有一張便箋。

自:船巖,拉爾戈隊長。

致:窗巖,利普霍恩副隊長。

便箋開頭寫道:“今晨兩點十五分,警員吉姆·契的拖車屋遭到三次槍擊。”利普霍恩很快地讀了一遍,沒有任何關於嫌疑人或逃跑車輛的描述,吉姆·契受傷了。便箋的結尾寫道:“契稱對此次槍擊事件的動機一無所知。”

利普霍恩又讀了一遍最後那句話,這就怪了!他心想。他不知道才怪呢!從邏輯上說,沒人會無緣無故對警察開槍。再從邏輯上說,遭槍擊的警察肯定無疑地知道緣由。還是從邏輯上說,槍擊的動機多少會與那位警察的行為有關,並且是那位警察很樂意忘掉的行為。利普霍恩把便箋放在一邊。按照通常的習慣,利普霍恩會先給拉爾戈打個電話,看看他對這件事情還有什麽要補充的。但是現在,他只想研究自己手裏的那三起謀殺案。

利普霍恩把椅子轉過來,看著那幅占據了一整面墻的保留地地圖。

三宗未破案子發生的地點用圖釘標在地圖上,一處靠近船巖,一處在上方亞利桑那州和猶他州的交界處,還有一處在西北方向大山鎮附近的荒郊野外。這三點大致上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每兩個點相隔大約一百二十公裏。利普霍恩突然想到,如果那個霰彈槍手殺了契,地圖上的這個三角形就會變成一個形狀古怪的長方形,那樣他就得面對四樁未破的謀殺案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契的案子倒不難破,甚至可以說很簡單,無非就是要找出這種恨意的源頭。查清那個警察的劣行,然後就能找出那個曾受過他傷害的槍擊犯了。這和三枚圖釘代表的情況不一樣,不是那種動機不明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