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西南方吹來的風灼熱而幹燥,卷起沙粒抽打著吉姆·契的巡邏車。契把車倒回一百碼,開上一條通往柏德沃特貿易站的沙礫路。他將車停在一棵檜樹歪歪扭扭的枝幹下,這地方有一小塊陰涼,視野也很好,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他開車過來的那條路。他坐在車裏等著、看著,看有沒有什麽人尾隨而來。

“我要陪長官外出,”之前拉爾戈隊長對他說,“利普霍恩要我重新安排工作,讓你負責那幾起殺人案件。”像往常一樣,拉爾戈隊長說話時手也不閑著,一會兒翻翻桌上的文件,一會兒整理一下上層抽屜裏的什麽東西,一會兒又撣了撣帽子上的灰。“但我認為沒這個必要,我認為應當把這幾起案子留給FBI。FBI可能一時半會兒破不了案,但我們也破不了。FBI的探員拿工資就該去破案,而且除非我們時來運轉,否則很難比他們做得更好。把你調離日常工作可不會讓我們時來運轉,對吧?”

“對,長官。”契說,他拿不準拉爾戈想要一個什麽答案,但和長官保持意見一致似乎是個好對策。他不想讓隊長改變決定。

“我覺得利普霍恩認為你遭槍擊那件事與這幾起殺人案有些關系,可能是和其中一件,也可能與兩件都有關系。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我認為他就是這麽想的。我看不出有什麽關系,你呢?”

契聳聳肩說:“我也看不出。”

“沒錯。”拉爾戈表示同意,可他看契的眼神卻充滿了懷疑,“除非你還對我有所隱瞞。”這句話的口氣聽上去像是疑問句。

“沒有。”契說。

“有時候你就喜歡知情不報。”拉爾戈說,但也沒有繼續深究,“還有一個原因,真正的原因,我想讓你好好活著。光是遭到槍擊就已經夠倒黴的了。”拉爾戈指著桌上的卷宗,“看看這些,還沒完呢。如果你再被殺,想想這卷宗會變成什麽樣吧。”拉爾戈手臂一舉,做出一個堆積如山的姿勢。“想當初,六十年代後期,我們在皇冠點破了一起殺人案,結案時相關文件做了整整兩年。”

“知道了,”契說,“不過我不介意。”

“我的意思是,你就泛泛地關注一下恩德斯尼和威爾遜·山姆的案子,看看能打聽到什麽就行了。我主要是想讓你離危險的地方遠一點,別讓人輕易開槍打到你,他們很可能還沒放棄。你要小心。”

“好的,我知道了。”契說,表示領會了他的意思。

契準備出門時,拉爾戈又補充了幾句,大體意思是提醒他還可以找一些同樣重要的工作去做。比如,蒙特祖馬某個煉油廠的廠長說總有人偷儲油管道中漏出來的汽油。還有人總在鵝頸區的遊客停車場裏遊蕩,伺機偷盜車裏的東西。諸如此類的事還有不少。拉爾戈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指出在保留地這裏,人性的墮落程度和契平時工作的新墨西哥州轄區是一樣的。

    “給你這些文件,”拉爾戈說,把一堆從不同文件夾裏拿出的紙胡亂塞進一個档案袋裏,“是復印件。希望你能制止這些偷盜事件。”他還在說著,“人們為此罵個沒完,一直鬧到,局長那裏,局長也開始抱怨。總之,我希望你小心,最好找點別的事情做。”

現在,契坐在車裏,眺望著來時的路。正像上司建議的那樣,他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如果那個拿著獵槍的男人(也可能是女人)一路尾隨他而來,就肯定會沿著這條路下來。另一條通往柏德沃特貿易站的路要先順著聖胡安河漂流而下,再沿著鄉間小路走去那些依河邊而建、星羅棋布的霍根小屋。

眼前的小路上滿是風沙。向南遠眺,雲團正聚集在黑山上空,孕育著閃電和氣流。據契估計,那裏離此地大概有三十裏遠,此時應該還沒有下雨。他開始研究那些雲團,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藍灰色的雲層,專注於雲朵的形狀和它們在空中飄浮的姿態。在他腦子裏翻滾的則是一些更加嚴峻的事情。不斷想著到底是誰要殺他,過度思考產生了一些副作用,導致他產生了一種幻象——自己正站在一處陡峭的絕壁前,想攀上頂峰卻無處下手,只有深深的絕望。並且令人沮喪——過於追根究底地在身邊的朋友中探尋誰對自己心懷惡意、誰精神不正常、誰有怨世情緒,整日疑神疑鬼讓他更加郁悶不已。除此之外,還有那位上司,利普霍恩。他從利普霍恩那裏得到了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甚至多得超過預期。但他覺得利普霍恩並不信任他,包括工作和生活。利普霍恩不喜歡那粒骨珠,當契把骨珠交給他時,他的臉色馬上就變了,表現出了明顯的厭惡,好像受到了侮辱。在納瓦霍警察這個小圈子裏——有不到一百二十位正式警官——利普霍恩是佼佼者,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位傳奇人物。所有人都知道他恨私酒販子,還知道他對巫術及與此相關的任何東西都毫不寬容,包括相信巫術的人、有關剝皮行者和“僵屍”的故事、巫術治病,以及一切與納瓦霍狼有關的事情。關於利普霍恩為何對這類事情如此憎恨有兩個說法。一個說法是,利普霍恩初入警局、還是個新人時,曾因誤信某個有關剝皮行者的傳聞,而沒有根據事實采取行動,結果導致一個殺了三個巫師的家夥,在被判終身監禁之後自殺了。這就是利普霍恩不喜歡巫術的原因,夠充分的了。另一個說法是,利普霍恩是道濟人後裔,繼承了道濟人的傳統觀念,認為剝皮行者這類傳說根本不是納瓦霍文化的一部分。契覺得這兩種說法都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