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頁)

現在,他的車滑下最後一段山坡,開進了柏德沃特貿易站滿是車轍的院子,看到“悍婦”正站在門廊上。契將車盡可能地擠進一棵檉柳那可憐的樹蔭下,坐在車裏沒動。這是他從小就學會的一種禮貌,在他生活的社會裏,謙虛會受到誇獎,隱忍會受到尊重,而作為一名訪客,哪陷是走進一個貿易站,也要禮數周全。“你不能直接走到別人家的霍根屋裏,”他母親教導過他,“因為你可能會看到一些別人不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契不動聲色地坐在車裏,沒有任何舉動,留給柏德沃特居民足夠的時間去適應一個部落警察的來訪。去整整衣服,收拾收拾,做任何符合納瓦霍禮儀的事。剛坐了一會兒,契就感到汗流浹背,他從後視鏡裏看著站在門廊上的人。“悍婦”身邊又多了一個女人,體形瘦小又弓腰曲背,和健碩有力,腰板挺得筆直的“悍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時,又有兩名年輕男子出現在了門前,從灰撲撲的後視鏡裏看去,兩個人的打扮幾乎完全相同。頭上都戴著紅色的防汗帽圈,都穿著退色的紅色格子襯衣、牛仔褲和牛仔靴。“悍婦”對身邊的駝背女人說了幾句話,她點點頭,看上去很開心。兩個年輕人並肩站著,帶著毫不掩飾的粗魯瞪著契的車。一輛老福特轎車停在轉角處,用煤渣塊墊起右後輪。在它旁邊,以這窮鄉僻壤為背景,停著一輛嶄新的GMC,四輪驅動,黑色的車身上有黃色的條紋。契曾在法明頓詢問過一輛類似轎車的價錢,價格遠遠超過他的支付能力。他以欣賞的眼光打量著這輛車,一輛你在哪裏都有可能看到的車,但唯獨沒有想到會在柏德沃特這個地方看到它。

透過擋風玻璃和俄羅斯橄欖樹樹冠的遮擋,可以看到直撲天際的紅色峭壁,反射著強烈的陽光。車子都快被烤透了。契開始躁動起來,他已經逐漸習慣這種情緒,覺得時而爆發的焦慮並沒有什麽,只是不喜歡。他下了車,向門廊走去,眼睛緊盯著那兩個男人,那兩個人也緊盯著他。

“你好【原文為納瓦霍語】。”他向“悍婦”打招呼。

“你好【原文為納瓦霍語】。”她答道,“我記得你,你是剛從船巖調來的警察。”

契點了點頭。

“你和政府的人一起來過,為了恩德斯尼的事。”

“對。”契說。

“他是慢語族的。”“悍婦”對駝背女人說。她還說了契的母親、姨母,以及姥姥的名字,接著又挨個介紹了一遍契父親那邊的親戚。

駝背女人看上去很高興。她面對著契,頭向後仰,眼睛半閉,眯起眼睛看著契。視力不斷下降的老人和白內障患者通常會用這種方式來看人。“那你是我侄子,”駝背女人說,“我是苦水族人,我母親是葛瑞·烏門·奈茲。”

契笑了,承認有這門親戚。這層關系比較含糊,納瓦霍族的家族體系本來就很錯綜復雜,若認真算來,契基本上和所有納瓦霍人都有親戚關系。

“公事?”“悍婦”問道。

“例行巡邏,”契說,“看看有沒有什麽事。”

“悍婦”表示懷疑。“你不常來這兒。”她說,“除非有事,誰會到這兒來。”

契覺察到那兩個男人還在盯著他。剛剛成年,超不過二十歲,他猜這兩個人應該是兄弟,但不是雙胞胎。離他較近的這個臉比較瘦,左眼窩處有一道半月形的傷疤。按照納瓦霍人的傳統禮節,他們應當先介紹自己的身份,因為契比他們都要年長。但他們似乎根本不在乎傳統禮節。

“我是慢語族人。”契對他們說。

“我是葉族人。”瘦的那位說,神情有些陰郁。

契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一絲酒精的氣味,是啤酒。葉族人把眼光從契身上轉開,去研究那輛警車。他含意不明地向另一個人比了個手勢,“我兄弟。”他說。

“你們那邊發生什麽事啦?”“悍婦”問道,“我從收音機裏聽到,提克-諾斯-珀斯那裏的一場婚禮上發生了持刀行兇的事,有個歌曼人被刺了。是怎麽回事?”

契也不太清楚那是怎麽回事,只在早上的巡邏例會上無意間聽到了幾句。通常情況下,他都在船巖東部和南部工作,不怎麽去荒涼的西北地區。他將那啤酒(這在保留地屬於非法私藏品)的氣味置之腦後,努力回憶早上聽到了什麽。

“並不是什麽大事。”契說,“菲拉對一個女孩動手動腳,女孩剛好有把刀,就刺了他胳膊一下。我想她是個展巖族女孩。就這樣。”

“悍婦”看上去很失望。“收音機裏說了這件事,”她說,“這兒的很多人都是那個被刺的歌曼人的親戚。”

契走到門裏那個破破爛爛的紅色自動售貨機前,塞進兩個硬幣,想買瓶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