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6頁)

目前,那枚骨珠還在利普霍恩那裏。

“我要研究一下,”他說,“我要把它送到實驗室去,檢查一下是什麽骨頭。”他從記事本上扯下一張紙,把珠子包起來,放進錢夾的硬幣層。接著他默不做聲地看了契一會兒,說:“它是怎麽到屋裏來的,你有什麽想法嗎?”

“可能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契說,“但你也知道,可以把獵槍的子彈拆開,取出填料,再將這枚珠子塞進去。”

利普霍恩的臉上綻出了一個微笑,是輕蔑的笑嗎?“類似巫術中的骨彈射擊嗎?我聽說他們常用細吹管幹這種事。”他用嘴唇做出噗噗吹送的姿勢。

契點點頭,有些激動。

現在契想起這事時,還覺得有些生氣,當然是對利普霍恩不滿。

他愛信不信!納瓦霍族古老的故事裏將巫術解釋得很清楚,這是蒂尼人生活哲學的一部分,蒂尼文化也是以這種哲學為基礎的。如果現實生活有美好、和諧和優雅的一面,那肯定也有邪惡、混亂和醜陋的一面。契相信納瓦霍神話中那些關於人類起源的富有詩意的隱喻。

懷著對利普霍恩和他什麽都不信的不滿,契發動車子顛顛簸簸地沿著山坡開回他來時的那條路。他要在中午之前趕到柏德沃特。

但他也不能完全忽視利普霍恩的看法。利普霍恩提出了一個問題。

“還有一件事,”這位上司說,“我們接到了對你的投訴。”接著他告訴契柏德沃特診所那個醫生投訴的事。“霍斯抱怨你老是幹預他的宗教事務。”利普霍恩說,臉上的表情表明他根本不拿這投訴當回事,他提起此事只是想說明,契應當堅持查下去。

“我告訴人們霍斯是個騙子,”契生硬地說,“我一有機會就告訴人們,那家夥假裝自己是水晶球占蔔師,好把無知的族人騙到自己的診所去。”

“我希望你在工作時不要這樣做,”利普霍恩說,“至少不要在執勤的時候。”

“我多半都是在執勤的時候說的,”契說,“為什麽不行呢?”

“因為這不符合規定。”利普霍恩說,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怎麽不符合規定?”

“我覺得你明白。”利普霍恩說,“只有聯邦政府可以給傳教士發許可證,而我們的巫師都沒有許可證。即使霍斯說自己是個巫醫、手鈴大師、美洲土著教會的長老或羅馬教皇,都和納瓦霍部落警局沒有任何關系。沒有規定說不可以,也沒有法律說不行。”

“我是個納瓦霍人,”契說,“看到有人不負責任地利用我們的宗教……根本就不相信,卻用卑鄙的方式利用它——”

“他造成什麽傷害了嗎?”利普霍恩問,“我是從這個角度理解問題的。據那位醫生介紹,如果有人需要舉辦某種祈福儀式,他們就會去找一個雅塔利。如果是有人得了白人的什麽毛病,比如說糖尿病時,他會在白人的醫院裏給他們看病。”

契無言以對。假如利普霍恩看不到問題所在,看不出其中褻瀆神靈的貓膩,那他真是瞎了眼。更麻煩的是利普霍恩和霍斯一樣玩世不恭。

“我聽說,你也曾聲稱要當一名雅塔利。”利普霍恩說,“我還聽說你舉辦過一次祝福之祭。”

契點點頭,但什麽都沒說。

利普霍恩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說:“我會和拉爾戈談談這件事的。”

也就是說,最近的某一天,契就要就此事和隊長展開一番爭論了。

如果運氣不好,拉爾戈很可能會直截了當地命令他,以後不要再對霍斯的事情多嘴多舌了。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他也會盡力去處理。

通向柏德沃特的路變得更糟糕了,契要全神貫注地開車。

根據納瓦霍部落警局出台的政策,柏德沃特被劃為亞利桑那州轄區內大保留地的一部分處。但當地人認為,貿易站應該歸屬猶他州,因為那裏離州界線不到三十英尺。當地有個笑話,相傳貿易站主人——伊薩克·金斯伯格老人,經常走出貿易站,沿路向南跑到一百碼外的霍根小屋去待著,因為他受不了猶他州冬季的寒冷。基本沒人能在地圖上找到那地方的確切位置,它坐落在一個狹窄的峽谷裏,被奇形怪狀、壁立千仞、五顏六色的懸崖峭壁包圍著,要靠猜測才能估計出一個大概位置。不過知道一個大概位置就夠了,不需要那麽精確。

歷史上,這裏是牧人們的水源。在整個廣袤幹旱的卡薩德爾荒原上,很難再找出一塊地方,能有源源不斷的泉水和可供牲畜飲水的池塘。好水源不管藏在沙漠裏的什麽地方,都會像磁石一樣富有吸引力。

在其他與卡薩德爾地形相似的地方,雨水剛落到地面就被地上的泥土和水溶性礦物質汙染了,在滲入沙質河床之前就已經變成了有毒的化合物,連風滾草和雪松都受不了。因此,柏德沃特的泉水對所有生物來說都是塊吸力強大的磁石。水源吸引來小型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它們在嚴酷的環境中頑強地活著。水源吸引來山羊,它們要麽是從畜群中走失的,要麽是納瓦霍人從普韋布洛人那裏偷來的,因此緊接著被吸引來的還有牧羊人。然後牧羊人越來越多。最後,地質學家來了,他們在這裏發現了雖然不算豐厚,卻也價值不菲的石油礦藏,這一發現給人跡罕至的高原帶來了一陣短暫的喧鬧。喧鬧過後,鉆探隊在蒙特祖馬克拉克留下了一個小煉油廠,還有零零落落的一些抽油泵,留守的鉆探工人通過破破爛爛、蛛網般的貨車道與外界保持著聯系。就在這段喧鬧時期中的某個時候,伊薩克·金斯伯格來了,他用紅色石板蓋了一座貿易站。金斯伯格在納瓦霍人中以“怕老婆”知名,他老婆——金斯伯格的一切成就都應歸功於她——是穆族人,名叫麗茲·圖納爾,她在旗達夫和金斯伯格結婚,之後轉信猶太教。據本地人說,是她說服金斯伯格來這麽一個不可思議、與世隔絕的地方經商的,原因是她的親戚們不可能找到這個地方,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為了維持“可敬女人”的身份,麗茲·圖納爾不會拒絕那些需要罐頭、汽油或一筆錢的親戚,可如此一來,貿易站肯定會在一個月內倒閉。不管這一傳說是不是真的,圖納爾·金斯伯格在丈夫死後又獨自經營貿易站二十年,並且雷打不動地在安息日關門,直到她去世。她把貿易站留給了女兒——他們婚姻的唯一結晶。契只見過這個女兒兩次,但已經完全能理解為什麽當地人稱她為“悍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