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第3/5頁)

殘酷的事實告訴我們,這個女兒的不幸是她母親造成的。在她降生時,曾經有人懷疑她的父親湯姆·坎皮恩是造孽者,有人說他的血統不良,報應在小孩身上。但是等到坎皮恩和常有驚世駭俗之舉的埃米莉離婚,之後埃米莉再婚,生出了一群像垃圾般的瘋狂哈特子女以後,世人終於確定錯在女方。在這時也才回想起來——而且這點更強化了錯在女方的看法——坎皮恩以前曾經結過一次婚,那次生的一個兒子一切正常。新聞界很快就忘了坎皮恩,他與埃米莉離婚後沒幾年就神秘死亡,那個兒子也不知去向。而把不幸的約克·哈特鉗制得緊緊的埃米莉,把她第一次婚姻所結的病果,帶到了她位於華盛頓廣場的豪宅……歷經一個世代的狼藉聲名,這座房子注定要落入一場十分痛苦、辛酸的悲劇中;比較起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大概只能算是這出戲蒼白的序幕。

這出苦劇,在約克·哈特的屍體從海灣裏撈起來兩個多月後開場。

開始的時候,看不出什麽征兆。哈特太太的管家兼廚娘阿巴克爾太太,按慣例在每天下午飯後,替路易莎·坎皮恩準備一杯蛋奶酒。蛋奶酒這档事純粹是老太太小題大做,路易莎除了心臟稍弱外,身體健康得很,雖然年過四十免不了有些虛胖,其實並不缺乏蛋白質。但是哈特太太的命令不可違抗,阿巴克爾太太只是個用人,哪裏敢吭一聲;路易莎在她母親的鐵腕控制下也非常溫順,每天午飯後,就聽話地到一樓餐廳飲用這杯母親賞賜的甘露。這項長期以來所形成的習慣的重要性,我們會在以後的事件中看出端倪。連做夢也絲毫不敢違背老太太命令的阿巴克爾太太,總是把盛著蛋奶酒的高腳玻璃杯擺在餐桌的西南角,離桌沿兩英寸——路易莎每天下午總能找到,毫不遲疑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仿佛她能看見一般。

悲劇,或者應該說近乎悲劇的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是四月一個溫暖的星期日,開始時一切如常……直至事件爆發。下午兩點二十分——薩姆巡官在事後小心查證了確切的時間——阿巴克爾太太在屋後廚房調好蛋奶酒——警方詢問時,她怒氣沖沖地透露了配料內容——親自以慣用的托盤把飲料送到餐廳,擺在餐桌西南角,離桌沿兩英寸,然後,職責已畢,離開餐廳返回廚房。她作證指出,她進餐廳時,裏面空無一人;她在擺放蛋奶酒的時候,也不見任何人進來。到此為止一切明晰。

其後發生的事就有點兒難以重新組織,警方得到的證詞並非完全精準。其中有一段人仰馬翻的混亂時間,沒有一個人能客觀冷靜地觀察並指證確切的位置、言語和次序。薩姆巡官只能勉為其難地推斷,大約是兩點三十分的時候,路易莎在鐵腕老夫人的陪同下,從臥室出來,下樓到餐廳喝蛋奶酒。她們在走廊停下腳步,女詩人芭芭拉·哈特緊隨其後下了樓,也在她們身後止步觀看,事後她說不上來為何如此,只是說她模糊地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與此同時,康拉德懦弱的妻子馬莎,也滿面憂色地從屋後某處走下走廊。馬莎嘴裏正無力地叨念:“傑奇跑到哪裏去了?他剛剛又到花園踐踏花草了。”她也在那一刻,在走廊停下腳步探頭張望。

恰巧還有第五號目擊者,他也探首餐廳看見了事件的經過。這位就是獨腳老海員特裏維特船長,哈特家的鄰居,曾經陪伴老太太和康拉德於兩個月前到陳屍所去認屍。特裏維特船長在通往餐廳的兩個門道中的第二個出現——不是可以看見主走廊的那一個,而是能看見緊挨著餐廳的圖書室的那一個。

他們最初目擊的情形並無任何異樣。馬莎的大兒子,十三歲的小個子傑奇,獨自在餐廳裏面,手上正握著那杯蛋奶酒,兩眼盯著杯子。老太太怒眼圓睜,開口呵斥一聲,傑奇畏縮地轉頭,立即察覺了眼前的觀眾,他鬼靈精的臉孔突然扭曲,一股決心制造惡作劇的神情躍上狂野的雙眸。他把玻璃杯舉到唇邊,迅速吞下一大口奶白色的液體。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瞬息之間,他祖母趕上前去,惡狠狠地一巴掌打了小男孩的手,尖聲怪叫:“你明知道那是路易莎姑姑的,你這臭無賴!我告訴你多少次不要偷她的東西!”——傑奇摔掉杯子,精明的小無賴臉大驚失色。玻璃杯在地板上跌破,蛋奶酒灑得到處都是。然後,那兩只在花園弄得滿是汙泥的手往嘴上一捂,開始號叫起來。所有人都驚慌失措,他們頓時意識到,那不是耍賴的哭叫,而是地道的疼痛引起的哀號。傑奇單薄瘦削的身體開始抽搐,兩手痙攣。痛楚加劇了,他的喘息變得粗重,臉色出奇的灰暗。他尖叫著,整個人跌落到地板上。走廊上發出一聲呼應的尖叫,馬莎飛奔而入,面無血色,兩膝跪地,才恐慌地看了小男孩扭曲的五官一眼,隨即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