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九十分鐘後,福克與拉科已經坐在便衣警車[1]內的前排座位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學校了。他們將車停在了山坡上的一條小路旁,能夠居高臨下地看到學校的教學樓和樓前的操場。

汽車的後門打開了,巴恩斯警員上了車。剛才他一路小跑爬上山坡,這會兒累得氣喘籲籲。他向前探身,湊到兩個前排座位之間的縫隙中,驕傲地伸出了手,掌心裏躺著兩枚嶄新的雷明頓牌子彈。

拉科拿起子彈檢查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在盧克、凱倫和比利的屍體上發現的子彈正是這個牌子的。法醫也許能做更進一步的精確比對,不過眼下能對上牌子已經不錯了。

“你說得沒錯,這些子彈確實就鎖在看門人的小屋裏。”巴恩斯激動得快要從座位上蹦起來了。

“進去的時候,沒遇上什麽麻煩吧?”福克問。

巴恩斯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我直接去見了看門人,說了那套‘例行檢查’的老台詞,要求看什麽許可證啦、安全設備啦,等等。他立刻放我進了屋,可容易啦!為了讓他保密,我故意找碴兒,尋了不少錯處,還跟他說,如果在我下次來檢查之前,他能把一切都整理妥當的話,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沒看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幹得好!”拉科說,“只要他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別給惠特拉姆通風報信,咱們就能成功。克萊德警方的支援還有四十分鐘就到了。”

“我不明白,咱們幹嗎不直接沖進去,把那個狗雜種抓起來?”巴恩斯在後座上悶悶不樂地嘟囔著,“憑啥讓克萊德的那群飯桶來搶功勞?”

拉科回頭看了他一眼。“夥計,該是咱們的功勞,自然跑不了,別擔心。”他說,“他們只是幫忙封鎖他的住處、凍結他的賬戶,不會因為這些就把榮譽都搶走的。”

“好吧,但願他們快點兒來。”巴恩斯說。

“是啊,我也這麽想。”福克說。

三人扭頭盯著遠處的教學樓。鈴聲響起,教室門都敞開了。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魚貫而出,結伴在操場上盡情地奔跑,享受著課間的短暫自由。福克望向孩子們的後方,發現有一個身影靠在教學樓的大門口,頭戴帽子,手拿咖啡杯,襯衣上打著一條大紅色的領帶。那是斯科特·惠特拉姆。福克察覺到巴恩斯在車後座上不安地動了一下。

“才五萬塊。為了這麽點兒錢就殺掉三個人!”巴恩斯說。

“其實,金錢並不是賭博的最終目的。”福克說,“像他這樣的賭徒總是在追逐別的東西。有時候,情況在轉瞬之間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對賭徒而言,每一筆賭注都是一次重來的機會,所以他們才會孤注一擲。問題是,惠特拉姆在追逐什麽呢?”

“無論是什麽,都不能成為殺人的理由。”巴恩斯說。

“對,但這就是金錢,”福克說,“雖然本身無害,卻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變得面目可憎。”

惠特拉姆站在教學樓門口,雙手捧著咖啡杯。外面又起風了,他感到塵土跟皮膚上的汗水粘在了一起。面前的操場上,孩子們正在尖叫著來回奔跑,他心想不知自己能否松一口氣,好好地呼吸呼吸。還有幾天,福克就要走了,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走得更早。等到時候再放松也不遲,現在還是得小心謹慎。

再待上幾個月,低調行事,只要運氣不賴,他就能到北方去工作了。他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功地走到了這一步。當拉科提到漢德勒家有監控錄像時,他嚇得險些背過氣去。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農場裏還安了攝像頭。當時,他冷汗涔涔地坐在兩個警察之間,惴惴不安地猜測著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會不會發現他就是兇手。

他必須離開這裏。他得說服桑德拉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只要能重新開始,這回他一定會戒掉賭博的。他做出了承諾。昨晚,對她講這番話時,他忍不住淚流滿面,這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真心想戒賭。她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這些話她早就聽過了。在他們搬到基瓦拉鎮的前夕,他說過一遍,在那之前,他至少說過兩遍。但是這一回,他必須要讓她相信。不,不止如此,他告訴自己,一定要說到做到,立馬收手。這一次風險太大了,他輸不起。

想到這裏,他的五臟六腑擰在了一起。桑德拉整日憂心忡忡,卻根本不知道懸在他們頭頂的斧頭有多沉。她以為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銀行賬戶始終處於赤字狀態了。每周采購雜貨和日用品時,只能拿信用卡來買;住在租來的房子裏,連一台咖啡機都得分期付款。她感到無比羞恥,同時卻又要打腫臉充胖子,在外人面前假裝自己過得很體面。在她看來,日復一日的煩惱也就是這些了。殊不知,從墨爾本到基瓦拉,他已經欠了一屁股的債務。如果還不上,那麽她和他們的女兒將會面臨非常可怕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