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頁)

福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張照片居然會被放上去!他看了一眼目視前方的格裏·漢德勒,漸漸收緊了下巴。福克察覺到站在他身旁的農夫晃了晃身子,慎重地向旁邊挪了小半步,拉開了距離。福克明白,農夫終於想起他是誰了。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投回那張照片上,看著照片裏的四個人,看著他身邊的少女。他一直盯著那雙黑眼睛,直到它們從屏幕上褪去。福克還記得拍這張照片時的情景。那是在一個下午,悠長的夏季已經接近尾聲,那一天很美好。這是他們四個的最後一張合照,兩個月後,黑眼睛的少女就死了。

盧克說謊了。你說謊了。

福克低頭盯著面前的地板,盯了足足有一分鐘。當他擡頭再次看向屏幕時,照片上的時間已經飛快地流逝了,盧克和凱倫正在婚禮上拘謹地微笑。當時,福克也收到了婚禮的邀請。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推辭沒去的借口,八成是工作。

比利的照片開始出現了:尚在繈褓中的通紅小臉兒;頭發長全時的蹣跚學步;長大一些後越來越像爸爸的模樣;穿著短褲站在聖誕樹下;跟爸爸媽媽一起打扮成三個怪獸,臉上的油彩隨著笑容的綻放都裂開了。中間快進了幾年,一個相貌更加成熟的凱倫出現在畫面上,胸前抱著另一個新生兒。

夏洛特。幸運兒。鮮花拼出的名字裏沒有她。看到這張照片,才十三個月大的夏洛特似有感應,在奶奶懷裏號啕大哭起來。芭布·漢德勒用一只手將小女孩兒緊緊地摟在胸前,不安地輕搖著;另一只手攥了張紙巾,壓在自己的臉上。

福克對小孩子沒什麽研究,不知道夏洛特是否認出了屏幕上的媽媽。也許她只是覺得不高興,自己明明還活蹦亂跳的,卻被人放在了葬禮的紀念照片裏。福克明白,她早晚會適應這一切的。畢竟,她別無選擇。對一個注定要貼著“唯一幸存者”標簽長大的孩子而言,現實是殘酷的,難以逃避、無處可躲。

背景音樂結束了,最後幾張照片在一陣尷尬的寂靜中閃現。終於,有人打開了燈,眾人不禁集體松了一口氣。一個肥胖的牧師艱難地晃動著身體,踏上通往講台的兩級台階,福克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三具駭人的棺材。他想起了那個黑眼睛的少女,想起了一個二十年前編造出來並統一口徑的謊言,鋪天蓋地的恐懼與青春期的荷爾蒙在他的血液裏橫沖直撞。

盧克說謊了。你說謊了。

從當時當日的決定到此時此刻的悲劇,中間離得遠嗎?這個問題就像一道傷口,在福克的心中隱隱作痛。

人群裏有個中年女人一直盯著教堂前方,移開視線時,她看到了福克。他不認識她,但她卻出於禮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福克偏開目光,不與她對視。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掃了一眼,發現她還在凝視著自己。突然,她皺起了眉頭,接著便轉向了身邊的一位老婦人。用不著聽,福克也知道她在說什麽。

福克家的男孩兒回來了。

老婦人盯住他的臉,然後立刻轉移了視線。她微微地點了點頭,肯定了同伴的猜測。接著,她又探身對站在自己另一側的女人悄悄地說了句什麽。福克感到胸口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很不自在。他低頭看了看手表,還有十七個小時。然後他就能走了,就可以再一次離開這裏了。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