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頁)

“太慘了。”福克身旁的農夫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他雙臂交叉,拳頭緊緊地塞在腋窩下。

“確實。”福克說。

“你跟他們熟嗎?”

“談不上。只認識盧克,就是——”在片刻的恍惚中,福克想不出一個詞來形容那個躺在最大棺材裏的男人。他在腦海裏四處搜尋著,但只能想起小報上那些陳詞濫調的描述。

“就是那個父親。”最後他說道,“我們小時候是朋友。”

“嗯。我知道盧克·漢德勒是誰。”

“我想現在人人都知道了。”

“你還住在這附近嗎?”農夫稍稍側了一下肥胖的身子,這才頭一回正眼瞧著福克。

“不,已經搬走很久了。”

“好吧,不過我覺得好像見過你。”農夫皺起了眉頭,試著確定他的身份,“我說,你不會跟那些煩人的電視記者是一夥兒的吧?”

“不,我是警察,在墨爾本工作。”

“是嗎?你們真應該調查一下該死的政府,他們居然放任事態發展到這種地步。”說著,農夫朝棺材的方向點頭示意了一下,那裏躺著盧克和他的妻子,還有兩人六歲的兒子。“我們在這裏累死累活地拼命,還不是為了國家的口糧。眼下碰上了百年一遇的旱災,他們居然還扯什麽取消補貼金,全是放屁!真要說起來,也不能全怪那個可憐的混賬東西。這他娘的——”

他停住話頭,環顧了一下教堂,改口道:“這就是一樁糟心的醜事,唉。”

福克沒有說話,他們倆都陷入了沉思,想著政府的無能。在報道漢德勒一家的死亡時,各大報紙都詳細探討了悲劇背後潛在的各種原因。

“那你是來調查這事兒的嗎?”農夫又沖著棺材的方向點了點頭。

“不,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悼念。”福克說,“我覺得這個案子已經用不著繼續調查了。”

其實,他對這件事情的了解跟其他人一樣,都僅限於從新聞上聽來的消息。可是,評論報道都說,案情十分明朗。兇器是一把獵槍,屬於盧克。後來在盧克的屍體上發現的也正是這把獵槍,槍口插在血肉模糊的嘴裏。

“沒錯,我也這麽想。”農夫說,“我只是以為,他既然是你的朋友,出了這档子事兒,說不定你想來親自調查一下。”

“不管怎麽說,我不是那種警察。我在聯邦調查局的經濟犯罪組工作。”

“我聽不懂,老弟。”

“就是說,我追查的不是殺人犯,而是金錢。如果後頭帶著一串零的數字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我的工作就來了。洗錢、貪汙,這類事兒都歸我管。”

農夫應了句什麽,但福克沒有聽清。他的目光從那三具棺材轉移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哀悼者身上。第一排是留給死者家屬的位置,這樣他們就可以坐在所有朋友和鄰居的前面,而後者則盯著他們的後腦勺,感謝上帝沒讓自己坐在第一排。

時隔二十年,福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盧克的父親。格裏·漢德勒面如死灰,雙眼深陷在眼窩裏。他的身體本分盡責地坐在第一排,但他的腦袋卻轉向了身後。他顧不上身旁悲傷啜泣的妻子,也沒去看面前那三個裝著兒子、兒媳和孫子的木頭盒子,反而扭著頭直直地盯住了福克。

這時,教堂後上方的揚聲器裏傳來了音樂聲。葬禮就要開始了。格裏歪了一下腦袋,微微地點了點頭。福克不知不覺地把手伸進口袋裏,摸到了那封兩天前被送到他桌上的信。寄信人正是格裏·漢德勒,信上重重地寫了十四個字:

盧克說謊了。你說謊了。到葬禮上來。

終於,福克先移開了目光。

死者生前的那些照片看得叫人心裏難受。它們在教堂前方的屏幕上無情地閃過,一張接著一張。盧克穿著少兒足球隊的球服歡呼雀躍;少女時代的凱倫騎著一匹小馬越過柵欄。此刻,那些定格的笑容顯得有些怪異,福克注意到有許多人跟他一樣,都不忍直視這些照片。

又一張照片出現了,福克驚訝地認出了自己,那十一歲的面孔正透過模糊的影像望向他。照片上,他與盧克並肩而立,兩人都赤裸著胸膛、大張著嘴巴,一起在鏡頭前展示了一條鉤在魚線上的小魚。他們看起來非常開心。福克努力回憶拍這張照片時的情景,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幻燈片繼續播放。盧克的照片,接著是凱倫的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洋溢著微笑,仿佛他們將會永遠快樂下去。突然,福克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了照片上。這一回,他感到呼吸困難,仿佛整個肺部都擰在了一起。他聽到人群裏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受到觸動的人。

一個少年版的福克站在盧克身旁,兩人都長高了許多,變得手大腳大,臉上也長滿了青春痘。照片上的他們依然歡笑如故,但這一次是四人合照。盧克的胳膊攬著一個金發少女的細腰,而福克的手則小心翼翼地懸在另一個黑長發、黑眼睛的少女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