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鬼畫(第3/7頁)

住持說話有著很濃的關西腔調,大概是在京都或是奈良生活過一段時間吧?小老板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聽著住持說話。

“據說以前躺在他隔壁病床的病患,是在專科學校教佛教藝術的老師。因此他開始對佛教教義有了興趣。”

“如果佛教教義能幫助他,倒也是一件好事呀。”

“比起佛教教義,那個人似乎對佛像本身更有興趣,尤其是對白毫,你知道嗎?就是佛陀額頭正央那個很像眼睛的部分。他好像對那個滿有興趣的。”

小老板恍然大悟。額頭正中央的眼睛。

男人專心一意地在蕎麥面店門口看著掛軸的身姿,在眼前浮現。

住持不改溫和的語氣,一一重現他和男子之間的對話。

——這眼睛有什麽意義嗎?不對,歸根究底,這真的是一只眼睛嗎?

——不,跟眼睛有點不太一樣。這是長在菩薩眉間的毛。因為自然向右旋轉,所以看起來會有點像圓形眼睛,只不過是雕刻佛像的師傅用圓形顆粒將它表現出來罷了;也有嵌入水晶球的表現方式。這裏會放出尊榮的光芒。

——所以跟眼睛不一樣啰?

——不一樣。不過也有種人稱三眼、真的在眉心有眼睛的佛菩薩,例如:馬頭觀音和不動明王,兩者都是以怒相呈現的佛菩薩,所以才會加上第三只眼。

——怒相?

——是的。從遠古以來,世界上無論什麽文化或宗教,都有額頭有第三只眼的神像。很不可思議吧。但是不論東方、西方文化,都常有人說——實際累積修行後,就會感覺到這裏好像有眼睛一樣,有發熱的感覺。我不知道兩者之間有沒有關系,對了,就像在教科書上看到聖方濟,撒威(注:Francisco de Xavier,一五〇六—五五二,第一位到日本傳教的西方教士。)那種西方和尚的頭頂不都是禿的嗎?根據某種說法,那是因為修行到一定境界,精神力會提升,身體會自然調節繞行在體內的能量,從頭頂散發出高熱,於是自然就變成了禿頭。因此,有德行的高僧才可以變成那種發型。可是本來男性就比較容易禿頭,所以我覺得那是一種自我圓說的蒙混說法吧。

——累積功德嗎?究竟從第三只眼會看到什麽樣的世界呢?

——唔,以我現在的程度是不知道。我想應該是完全不同境界的世界吧。

小老板想起了同學會中有人提到這位住持好像是最近才繼承父親的寺廟的。在這之前他是個愛玩的人,曾經周遊世界,甚至還到過美國研究嬉皮文化。確實,跟他聊過天以後,小老板也覺得他是個風格獨特的寺廟住持。

住持仍繼續訴說他和男子的對話。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好。

——要做些什麽呢?

——明知道應該回答,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對。

——要回答誰呢?

——我說不上來,大概是對這個世界吧。

——不可以復仇喔。復仇之後必得報應,那是一種負面的連鎖。而且做那種事一點好處也沒有,就是令妹在天之靈也不會高興的。

——啊,住持你誤會了。我很遺憾你會認為我因為妹妹的事對這個人世心懷怨恨,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呢?

——現在世界正丟給我一個問題。針對如此渺小的我,世界竟丟給我那麽大的問題,而我卻沉默以對。這件事讓我無法接受。我該給世界什麽樣的答案呢?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現在的自己背負著重大責任。

——責任?你說的責任是什麽?發生那個事件並非你的錯。很多人被不幸事件卷入,然後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罪惡感,但其實並不是他們的錯呀。你完全沒有必要感受到任何責任的。

——也許是吧。可是實際上,被卷入的人是我,不是別人,被選中的人是我呀。所以應該有什麽理由吧?所以世界才要求我的回答吧?

——哈哈哈,這麽說來,我也明白了喔。

——嗄?

——托你的福。

——什麽意思?

——大概是因為你的關系,我才會回到這裏來吧。

——因為我的關系?

——比起你所遭遇的苦痛,我的經歷就跟屁一樣不足掛齒。但我對世界所抱持的疑問,和你是一樣的。我生於寺廟,身邊就有佛教教義的存在,可是我卻心生反抗,年輕時到處流浪,企圖尋找答案。雖然我後來對流浪感到疲憊,於是回來乖乖地繼承父親的工作,就像這樣,氣定神閑地與人說教,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才能和你相見。那就是因為你應該接受佛教教義的關系。

——我?

——沒錯。躺在你隔壁的是教佛教藝術的老師,想來也是佛陀的指引吧?就因為你是需要佛教教義的人,所以才會那樣。你出現在我面前也是這個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