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蟬(第5/19頁)

我走到艷陽下的後院,拿掉置在空調室外機體上的藍色套子:我不做沒人會動手,倒黴的是被認定“會做”的人:我自己不喜歡吹冷氣,因為那種風很不自然,不過有時候不得不向暑熱低頭。

熱茶配米果再加上幾本書,“好,要看書啰!”

我走進樓下那個四坪大的冷氣房,今年夏天,尤金·蘇【Eugene sue,一八〇四~一八五七,法國小說家】和內耳瓦【Gernard Nerval:一八〇八~一八五五,法國浪漫派作家】的作品重新出版,還有其它來不及看完的文庫本,如果不下定決心恐怕難以消化。

待房間裏變涼時,母親大人拿著便條紙走進來。

“喔,還會冷耶。”

“剛進來都會這樣。”

“對對對,可是離開時就很討厭了,熱得渾身黏膩。”

“嗯。”

“一想到那樣,便提不起勁走進冷氣房。”

母親大人一邊說著,一邊在便條紙上振筆疾書。

“帶卵鰈魚,你吃吧?”

“吃。”

“家裏的牛奶也沒了。”

“夏天喝得特別快耶。”

“都是你喝的吧。”

“有什麽關系,反正對身體有益。”

“南瓜,買半顆就好啰。”

她一邊吩咐一邊書寫。那張便條紙是做什麽用的不問即知。

“等我兩個小時好嗎?傍晚再去買也來得及吧!”

把人家趕出樂園太過分了,我說。就在母女倆討價還價之際,穿著背心短褲的老爸也探頭進來,然後又帶著一件襯衫和一本書走進來。冷氣這玩意兒就像冬天的暖爐桌一樣。

我起身去廚房。一走出房間頓時被熱氣籠罩全身,這種滋味的確難受。

我在大茶杯裏注入熱茶,回到冷氣房,在老爸面前放下那杯茶。

“噢,謝了!”他說道。

“茶很燙喔!”

這一家人就像水族館裏的魚,在冷氣房渡過了這個下午。不時,母親大人還會閑聊幾句。

我幽幽地對老爸說:“米果,很好吃喔。”

05

姐姐到了深夜才回來。

不管父母是否睡著了,總之他們已經躺進被窩;而我在二樓,鋪好被子,穿著水藍色睡衣,正躺著看《江戶怪談集》。

轉動鑰匙和開門的聲音傳來,姐姐從玄關走進來,和父母交談了幾句,然後走到樓梯下喊我:“睡了嗎?”

真難得;或者該說,前所未有。

“嗯,要睡了。”我情急之下如此回答。這是說謊!

姐姐默然,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為何那樣回答?心頭很悶。

窗戶罩著紗窗,但是沒有一絲風,酷暑到了夜裏依然不減。而我的緊張,在悶熱的夜裏難以解除。

這樣下去根本睡不著,我決定下樓。姐姐正在浴室裏流汗。

我打開冰箱一看,裏面還有大罐啤酒。我倒了一杯冰麥茶,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瀏覽桌上的晚報。

姐姐終於從門口探頭出來詢問:“咦,你沒睡?”

她用一條花浴巾從胸口裹住身體,長長的濕發黏在雪白的肩頭,微紅的臉蛋美得驚人。簡直像條美人魚在凝視我。

“有點事……”我給了一個無意義的曖昧回答,姐姐驀地笑了。我感到耳朵發燙。

“把蚊香點上。”

之後,姐姐穿上直條紋睡衣,拿著剛才的鋁罐走進來,然後說了聲“啤酒”,開始擦頭發。當然,意思是叫我“倒酒”。

“你應該在外面喝過了吧!”姐姐臉頰上的紅暈顯然不是因為入浴。

“要說教?”

姐姐的回答是愉悅的。我默默地取出杯子,倒入啤酒,姐姐以眼神示意“你也喝”,第二個杯子冒起泡沫。

“——幹杯!”

姐姐一把搶去杯子,還撞了一下我手上的杯子,然後一口氣喝下。雖然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這麽做,但杯子就口時她閉眼一口氣喝光再猛然睜眼,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個動作很刻意。

姐姐並不是想喝酒才喝,好像是了做給別人看,但也不是做給我看,抑或是姐姐把這樣的自己做給自己看:“好熱!”

姐姐笑靨如花,抓起酒罐又倒滿一杯,此話一出,好像一又蒸出滿身大汗。姐姐就這麽插起杯子,開始用吹風機吹頭發。我喝掉半杯啤酒,將冒著水珠的玻璃杯抵在額頭、臉頰。

好舒服。

“今天開冷氣喔。”

姐姐看著鏡子回答:“是喔!”

姐姐的酒杯裏溢出汩汩的泡沫,一只飛落桌面的蚊子正好倒栽蔥跌入泡沫中,細如寒毛的蚊腳憂郁地顫動。

我用衛生紙拎起那只蚊子扔掉。姐姐轉動脖子,放下吹風機,雙手撫攏著發絲,然後面向我。

“長了吧。”

我點點頭。她是指頭發,一方面是因為天氣熱,我把頭發的長度剪至衣領未及肩膀處,不過還是跟去年不一樣。當時,我的頭發短得像在原野奔馳的小男生,現在略微飄逸,至少有點女人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