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蟬(第3/19頁)

我走進一般商店,打算買酸奶請他。我問他“想喝哪一種”,他回答“原味的”,並沒有可愛地說什麽“白色的”。

“那,大姐姐要粉紅色的。”那是草莓口味。

我們坐在店家前面搭的露台上,一邊眺望不時橫越眼前的神轎轎頂,一邊咬著吸管。驀地回神,才發現小碎步正專心盯著我的側臉。

“看我幹嘛?”

小碎步說:“大姐姐——,你是美女耶!”

人果真在各種發現中成長。

“看得出來?”

“嗯。”

“謝了,你也很帥。”

這叫做意氣相投。

眼看快九點了,我們穿越夜市走到停腳踏車的地方,再次單車雙載踏上歸途。

騎到警察站崗處,明明剛才無人理會,我卻開始胡思亂想:“慢著,單車雙載從幾歲開始算是違法來著?”

反正現在也不可能停車,索性硬著頭皮騎過去,大概是我神色太緊張,之前沒被糾正的現在被念了。“騎車要開燈喔!”原來是糾正我沒開燈。問題是,我想開燈才發現燈不亮,好像壞了。不到緊要關頭不會發現,可見得我也很迷糊。

車子騎入暗巷,穿過民宅之間,兩側出現停車場,遠處可見通往我家的馬路。同一區正在歡慶廟會,這邊卻像被遺忘般悄然無聲。

孤單的路燈投射著圓錐形的慘白光圈。現在,光圈中闖入一名背對廟會、從車站彼端踽踽走來的女子。

清涼的水藍色小洋裝搭配造型大膽的項鏈相映成趣。若硬要挑毛病,大概就是太過於精致完美吧。

是我姐。我放慢車速,最後索性停下。

“怎麽了?”我並未警告小碎步,他卻自動壓低嗓門。

“沒,小事。”我也囁語。

姐姐的眼睛是長睫毛雙眼皮,我是單眼皮,共同點就是我們倆都有一點二的好視力。但姐姐在明亮的舞台上,我在昏暗的觀眾席中。從這個死角不可能發現我正在注視她。不,不只是我,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

當然,如果她正耽溺於回想而發笑那就算了,否則獨處時還滿面嬌羞,那樣反倒奇怪。

但是那一刻,姐姐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她的臉孔晦暗無光,宛如黑夜。

03

據說,小町家的奶奶幸好無大礙,八月中旬就能出院了。

沒想到小町家送了迪斯尼的電影票給我,電影正在鄰市的百貨公司戲院上映中——應該不是為了答謝我帶小碎步去逛廟會吧,是因為他奶奶不能去。

反正我還在放暑假,時間很多,我挑了一個看似特別酷熱的日子,上午就出門,順道去附近的市立圖書館避暑,渡過涼快的一天。

我在下午走進百貨公司七樓的戲院。上映中的片子有新作有短篇還有《小姐與流氓》。

冷氣開得很強,不過我可是抱著消磨一整天的打算,所以在這方面馬虎不得,我立刻取出長袖襯衫穿上,這樣剛剛好。

戲院裏難得地擠滿了人,(我永遠忘不了,穿著深藍色高中制服坐在這家戲院,被安東尼歐·葛迪斯【Antonio Gades,西班牙佛朗明哥舞巨星】的《卡門》迷倒時,觀眾少得令我暗自叫好。)今天雖非假日,不過正值暑假期間,自然坐滿了小孩。他們坐膩了就搖晃椅子,即便影片正在放映中,也照樣在走道上奔跑追逐。

話說回來,我以前很討厭《小姐與流氓》。

小時候,我覺得那部片令人倒胃口,片中的其它流浪狗後來怎麽樣了我並不清楚(恐怕被殺了吧),唯獨被套上項圈、一臉得意的流浪狗Tramp,我無法忍受。

此外,演到好人(狗)遭到誤解、被指責的情節時,我就會暗想,“唉,這是我最討厭的模式。”感覺有點心酸,而且那種場面不斷地出現,令我忍無可忍。電視連續劇有時候也會出現這種情節,正是我最討厭的。不僅讓人很想大喊:“不對啦,不是這樣啦!”更可惡的是,一旦心生不滿就會忍不住看到最後,總覺得非把這個問題解決不可。

在明知的狀況下,我對於作品本身的評價毫無改變,不過很意外的是,當我看到Tramp拯救Lady的那一幕,竟感到胸口莫名其妙地發熱。

傍晚回到家,我把母親大人交代的醬油炸米果交給她時,被問起電影觀後感。小時候,就是母親大人帶我去看《小姐與流氓》的。

然而,“Lady被救的那一幕啊——”那種感言,就算撕爛我的嘴也講不出口,我只好這麽回答:“片中出現了‘Gorutsuki’(流浪漢)這個字眼,我腦中當下浮現‘破掉的門’這個名詞。”

“瞎說什麽呀?”

母親大人把米果倒入盤中,我負責泡茶。

“破損的‘破’、掉落的‘落’,再加上門戶的‘戶’,組成了《破落戶》,這不就是‘Gorutsuki’的漢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