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蟬(第2/19頁)

騎出了大馬路,兩旁寫有本地觀光協會名稱的紅燈籠一路拖曳而去。觀光協會這個名詞煞有介事,還挺好笑的。

再走一段才會遇上交通管制,不過腳踏車可以通行。我一邊留神一邊踩踏板。

“謝謝……”

看到燈籠,不知是否已產生了來到廟會的感觸,英氣凜然的小朋友忽然向我道謝。

“謝什麽。”

“因為你肯帶我來。”

“沒什麽,因為大姐姐自己也想來。”

我們跟著親子档及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孩子們往同一個方向前進,我不禁打從心底這麽想。不過,在逛廟會的輕松氣氛下,我又壞心眼地補上一句:“你是男生,萬一逛廟會時碰到壞人,你可得保護大姐姐喔。”

他不吭氣了。

也許正在想這下子麻煩了。太為難他也不好,我用盡各種方法打破沉默。

“喂,你幾歲了?”

“五歲。”

“噢。”

“大姐姐呢?”

我脫口而出:“十五歲。”

他居然信了。我不能騙小孩。

“其實,二十了啦。”

小碎步一臉不可思議地說:“大姐姐連算數都不會嗎?”

“嗯……”

十字路口已遙遙在望,再過去汽車禁止通行,還有幾名警察站崗:號志燈是黃燈,我加快速度一鼓作氣沖過去,本以為會被指責,結果根本無人理會。

人潮明顯地增多了,逐漸有銀座徒步區的架勢。

拐個彎再走一段路,我在打烊的超市旁把腳踏車停妥並鎖上。這樣既不會擋路,好歹我也是老主顧了,應該可以暫停一下吧,我自行想象著。

回到喧囂聲中,神轎立刻出現了。

我拉著小碎步躲入一旁的民宅屋檐下,看著躍動的隊伍,好幾年沒看過了。呐喊聲如咒語般不斷地重復著,神轎又搖又擺、忽進忽返。

隊伍中半裸男人的古銅色背部晃動著,汗如雨下。流線型的鳳凰在金光奪目的轎頂上顫動著雙翼。

比起從前,年輕的擡轎手似乎變多了。我立刻想通了原因。在我看得起勁的那個年紀,以為是大叔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其實很年輕。怎麽看事物全在於自己,基準在自己心裏,是我真的老了。

呐喊聲激烈又陶醉地沸騰著。

吉村昭【一九二七~二〇〇六,小說家,尤其注重史實考據】認為,這時候發出的聲音應該是“哇咻”,近年來卻冒出“嘿咻”和“嘿呀”這種莫名其妙的聲音,令他深感遺憾,他強調這是關系到廟會祭典本質的大問題。

至於我,打從懂事起,就一直聽到這種呐喊聲。

不需多想,這種呐喊的節奏明顯地加快。這年頭,建築物林立,空地急速消失,耳機使得邊走邊看風景的休憩時間也沒了,如果不加快節奏想必會來不及吧。

我曾經在某處讀到一篇報導,就連MIMIMIDO、RERERECI的《命運交響曲》,演奏時間也有越來越短的傾向。這該怎麽說呢?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現在,看著神轎思考這種事的人只有我。

仿佛憤怒來襲,神轎在不知第幾次的搖擺直接對著我而來。小碎步繞到我身後,猛地抓住我的腰。

神轎隊伍中也有女人。

一雙修長白皙的腿竄入眼簾,神轎變換方向之後就看不見了。那雙腿沒穿鞋,走在柏油路上,畢竟還是有小石子之類的東西吧,更別說是碎玻璃什麽的,但願她別踩到。

“大姐姐,你不去擡轎嗎?”

小碎步一邊走到我面前,一邊拋來單純的疑問。

“我?還早得很,等我力氣大一點再說吧。”

我拉著他的手邁步走出。小碎步仰頭看我,問:“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

其實我並不討厭,也討厭不了,我如此自省。那不是“神轎”的問題,而是生活方式。

我們在人潮中泅泳前進,路面上有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那是罐頭的拉環,就像被火烤過般翹起,切口或許會變成相當鋒利的刀刃。

我握緊小碎步的手同時彎下腰,撿起那東西並塞進口袋。

02

半路上有兩個住在附近、國高中都跟我同校的學妹走過來打招呼。她們是形影不離的死黨。

“學姐的小孩嗎?”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一起爆出笑聲。她們現在應該高三了,看起來就像翩然越過時間關卡般輕松自若。

不過,道別以後,她們或許也在背地裏說“學姐一點也沒變”。

小碎步謹守母親的嚴格命令“不準在夜市買任何東西”,只是在人潮中看熱鬧。

撈金魚、巧克力香蕉、面具、釣氣球、利用有色砂糖作畫的仙貝DIY、繩端綁著獎品的抽簽台、奶油馬鈴薯……

不過,為了預防突發狀況,他媽媽還是從小錢包裏拿了一點錢讓他帶在身上,那筆錢似乎一毛也沒動。我當然也有“買點什麽給他”之意,但不小心聽到一顆大氣球居然要價八百圓,害我當場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