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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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這故事有個遺漏。那就是到目前為止,我很少提及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當然還有迦勒·鄧恩·卡爾斯羅普牧師。

要說明的是,牧師和他妻子都不是尋常人物。鄧恩·卡爾斯羅普算是我遇到過的最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他整日待在書房,沉浸在書中,研究他所精通的早期教堂歷史。而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則恰好相反,到處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我刻意忽略,這麽晚才提她,是因為自打認識開始我就有點怕她。她是個有個性且無所不知的女人。她不算是典型的牧師之妻——不過當我寫下這句時,不禁自問,我又有多了解牧師之妻呢?

我唯一有印象的牧師之妻是個很難形容的安靜女人,全心全意地追隨她那布道很有一套的強壯丈夫。她幾乎不開口,話少得讓人好奇要如何與她交談。

除此之外,我就只能參考小說中對這類女人的描述了。她們總是被塑造為無處不在、到處制造和傳播閑言碎語的諷刺形象,或者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典型的牧師之妻”。

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並非無處不在的那類人,但她擁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能知曉一切事情。沒過多久我就發現,差不多村裏的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怕她。她從不給人提建議,從不介入別人的事,卻能表現出一種純粹的善意,簡直是神的化身。

我從未見過像她這麽無視外界環境的女人。她會在大夏天穿著哈裏斯牌粗花呢大衣走得飛快,還有一次我見她在下雨天——甚至還夾著點雪——穿一條印著罌粟花圖案的棉布裙子,快步走過村道。她有一張透著高貴氣息的瘦長臉,有點像靈緹犬,說起話來誠摯到可怕。

梅根來與我們共進午餐後的第二天,她在高街上叫住了我。我自然非常詫異,因為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走路的樣子像在追趕什麽,她的眼睛總是盯著遠處的地平線,你會覺得她的目標遠在一英裏半以外的地方。

“哦,”她說,“巴頓先生!”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勝利的味道,就像解開了一個特別復雜的謎 題。

我答應了一聲,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將視線從地平線上移開,似乎在努力聚焦到我身上。

“呃,”她說,“我找你有什麽事來著?”

這件事我可幫不上忙。她皺著眉頭站在那裏沉思著。

“是件麻煩事。”她說。

“那太遺憾了。”我驚訝地說。

“啊!”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叫出了聲,“我一向不喜歡A這個字母,是匿名信 [1] !你引來的那些匿名信是怎麽回事兒?”

“那不是我引來的,”我說,“我來之前就有了。”

“可是你們搬來之前沒有人收到過那種信。”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譴責道。

“不,有人收到過,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麻煩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產生了。”

“哦,親愛的,”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說,“我不喜歡這種事。”

她站在那兒,眼神又變得空洞而遙遠。她說: “我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了,這裏原來不是這樣的。當然,忌妒、怨恨,以及一些居心不良的小邪惡是無法避免的——但我認為沒人會做這種事。不,我完全不相信。而這讓我非常失望,因為你知道,我本該知道這是誰幹的。”

她那雙好看的眼睛不再盯著地平線,轉回來與我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睛寫滿憂慮,以及孩子般真誠的困惑。

“為什麽你應該知道呢?”我說。

“因為我就是會知道,我總覺得這算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迦勒負責傳授教義、引導聖禮,這是作為牧師的指責。而如果你承認牧師結婚的必要性,那麽我認為牧師妻子的職責就是了解人們的感覺和想法,即使她無法改變什麽。然而,我毫無頭緒,會是誰想——”

她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又心不在焉地補充道: “那些信也真是可笑!”

“你——呃——收到過嗎?”

我問的時候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可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回答得非常自然,她微微睜大了眼睛,說: “哦,是的,兩封——不,是三封。我不太記得具體內容了,反正是一些關於迦勒和學校女教師的蠢事。我覺得非常可笑,因為迦勒對婚外情之類的事完全沒興趣。他從沒發生過那種事。作為一名神職人員,他還是很幸運的。”

“是的。”我說,“嗯,是的。”

“迦勒本可以成為一名聖徒的,”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說,“要是他不那麽過於聰明的話。”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應對這樣的批評,所幸鄧恩·卡爾斯羅普夫人繼續說了下去,並莫名其妙地從丈夫又跳回到匿名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