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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禮貌,小野木一直不好意思明顯地把臉轉向身旁,但他還是看到她正把手帕捂在嘴上,閉著眼睛,扭動著身肢,好像就要忍受不住的樣子。

只是她還在盡量壓抑自己的苦楚。

小野木把目光從鄰座女性的身上移開了一會兒。這一方面是想重新把自己融進舞台的意境,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這位女性會有同伴。她的左邊便坐著一位胖胖的男子。小野木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胖男子似乎也正不時把擔心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然而他卻並不開口。由此判斷,那個男子大約不是她的同伴。

婦人早就不朝舞台方向看了。她低著頭,把手帕貼在嘴上。身體依舊在不停地扭動。小野木這次看得很清楚,她把手帕的一角放進嘴裏,正緊緊地咬著。可以想象,此刻她連汗都流出來了。

小野木毅然地低聲向婦人搭了話:“您不舒服嗎?”

婦人沒有回答。手帕並未從嘴上拿開,似乎正憋住聲音。她把臉朝下埋去,可以理解為點頭肯定了。

小野木悄悄地環顧一下四周,劇場擔任引路的工作人員連影子也見不到。許許多多觀眾的面孔,看上去像一排排朝一個方向擺放的石頭。這簡直就是一種壓力。

這位婦人恐怕正是考慮到會影響其他觀眾,所以才對中途退場有所顧忌。倘若站起身來,她的姿態肯定不會正常。在觀眾注視下將要承受的難堪,必定是她不肯離開座位的原因。

舞台上,娜塔莎正向布簾裏張望,發現患肺病的女人已經死去,尖聲叫了起來。女人那當鎖匠的丈夫在枕邊失聲慟哭。這是一個高潮場面,已經接近第二幕的尾聲。

小野木剛才就盼著快點落幕,看到婦人愈發難受的樣子,便感到一分鐘也不能再耽擱了。

小野木低聲對她說:“對不起,看來您十分痛苦,請跟我到走廊去好嗎?這個劇場肯定會有醫務室。如果方便的話,我陪您到那裏去。”

婦人乖乖地點了點頭,那一定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的緣故。劇場裏靜得出奇,觀眾們紋絲不動,這一切在無形中造成了一種壓迫感。小野木好像對此示威一樣,鼓起勇氣離開座位,走到過道上。

那位婦人影子似的緊隨其後。來到走廊上,小野木才在明亮的地方第一次看清了婦人的面孔。她無疑是位身段修長、體態苗條的女性,但眼前的姿勢卻是低著頭、彎著腰。富有雕塑感的面龐顯得十分蒼白。

小野木指著放在走廊上的長椅子,說:“我去問問醫務室在什麽地方。請您先在這裏休息一下。”

“謝謝。”

婦人把手帕從嘴上拿開,第一次低聲開口道謝。隨後便側身倚著靠背坐下,姿態自然,線條優美。

小野木朝站在對面的一位劇場引路員走過去。

“有個急診病人,想請你馬上給領到醫務室去。”

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年輕姑娘,用她那對大眼睛看看小野木的臉,然後又望一下靠在長椅上的女子。

“是那位嗎?”

小野木說聲“是”,她便急忙地朝急診病人走去。

“醫務室在地下室,請到那兒去吧。”引路姑娘一面攙著婦人走路,一面回過頭對小野木說。語氣之中把小野木認作了婦人的同伴。

小野木想開口說“我不是她的同伴”,但卻沒有說出口。當時的心情是,既已一同到了這裏,索性幫忙到底,陪她到醫務室去。事後想來,似乎可以說,小野木當時就已經被結城賴子吸引住了。

引路姑娘攙著她的胳膊,走下地下室的階梯。小野木稍微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打算把她交給醫生後,立即就返回劇場裏去。遠處傳來了長時間鼓掌的聲音。

醫務室裏,醫生護士全都不在。

“我馬上把大夫請來,請稍候一會兒。”引路姑娘不朝病人,而向跟在後面的小野木說。

醫務室很狹小。看病桌子旁邊就是進裏屋的門,裏屋鋪著兩張草墊子,角落裏疊放著供急診患者使用的棉被。

引路姑娘大約正在尋找醫生和護士,沒有立即返回來。小野木感到自己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境地。

“當時,我曾想說:‘請您回到觀眾席去吧。’但因為很難受,連這話都講不出來。而且,心裏也很緊張,怕我被一個人丟在那裏。”

後來,賴子談起當時的情景,輕輕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工夫,醫生和護士一起回來了。看樣子方才是在看演出。

“怎麽了?”

醫生也沖小野木講話。小野木不好說與己無關,便含混地說:“是突然難受起來的……”

只這一句話,醫生心裏便有了數。他轉向靠著椅子用手帕捂在臉上的婦人問道:“您哪裏不舒服?”

小野木雖然沒有聽到,但婦人確實小聲作了回答,醫生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