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青年的臉俯向斜下方,邊看著小小的溪流,邊朝這邊走來。淺灰色的西服,式樣合身,穿戴得體。樹叢的綠葉和雜草把他的身軀烘托得十分醒目。

若說醒目,走在後面的白衣女子更顯得光彩奪目。潔白的衣服,迎著初夏的陽光,看上去好似把光線都凝聚其一身了。而且,原因還並不僅限於此,她的臉龐尤其顯得光艷照人。

青年並沒有發現輪香子站在這裏,指著潺潺作響的清澈流水,正和身後的女子說著什麽。那位女子不停地微微點頭。雖然從青年的背後只露出半個身子,但仍能看出她身段苗條,容貌端莊。

正在輪香子心跳加劇的時候,青年一面走一面把臉擡起來朝向這邊。那張臉正和在諏訪見到的一模一樣。當時便是從那間豎穴小屋走到外面以後,輪香子才在耀眼的陽光下第一次看清他那張面孔的。

青年看到這邊,眼裏現出驚訝的神色。輪香子從正面迎著他的視線,看出了他那眼神的變化。胸中很不平靜,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呀!”

青年先開了口。弄清站在那兒的年輕女性是誰,他那轉瞬即逝的吃驚神色,立刻化成了開朗的笑容。

輪香子鞠了一躬。

“是您呀?”

不消說,這聲音和那時完全一樣。不同的是,青年那時穿著不很幹凈的毛衣,拿著略臟的挎包,而現在卻面目一新,完全是一副洗練的紳士派頭。不知什麽緣故,他那領帶上的花紋首先映入了眼簾。

“真沒想到,竟會在這裏見到您。”青年說。他那微笑之中還帶著純樸的驚訝。

“我也覺得很意外,”輪香子說,“您在那兒走的時候,我差點喊出聲來了。”

“這麽說,您剛才就發現我了?”

“嗯。我正站在這兒感到吃驚呢。”

“我還以為是哪裏的兩位小姐站在這裏呢,正心不在焉地瞧著,卻不知道就是您。對了,那一次是我失禮了!”

說到這裏,青年才發出了笑聲。

“哪裏,是我失禮了。多虧您,諏訪成了我記憶中最有趣的地方了。”

“是嗎?”青年的臉上掛著笑容。

“越後,不,是越中吧,您去那裏看洞穴了嗎?”輪香子這樣問道,腦子裏浮現出走在上諏訪車站月台上的這位青年的身影。

“嗯,去過了。相當痛快。在回來的夜車上,累得精疲力竭呢。”

“真了不起!”

輪香子想到,對方跑那麽遠的路,特意到洞穴裏去躺一躺,的確是夠辛苦的。

在這兩個人交談時,青年身後那位女子一直保持相當的距離佇立著,視線投向細小的溪流,側臉上微微浮現出彬彬有禮的笑容。她的態度顯得十分友好,正在等待同伴談話的結束,同時也在拘謹地旁聽著年輕女性的爽朗話語。

輪香子感到,那位比自己大約年長五歲的女子身上,有著一種穩重而又聰慧的風度。這不知為什麽給她造成了一種輕微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正是眼下青春妙齡期容易產生的、僅因年齡之差而出現的那種自卑感。

“是加鹽烤,還是油炸呀?”正躬身在砧板上操作的大師傅開了腔。

“怎麽做,小香子?”佐佐木和子似有顧慮地問。

輪香子扭過頭看案板上的虹鱒魚,共有四條,幹幹凈凈地擺在那裏。

“就是呢,你喜歡哪樣?”

“我喜歡加鹽烤。”

佐佐木和子不時地把眸子轉過去瞧著青年和那位女子。

“那麽,我也來那個好了。”

這時,從後面傳來了青年的聲音:“恕我失禮了。再見!”

蕎面館裏屋是一間簡樸的日式房間,可以在那裏進餐。房子雖是陳年老屋,可只要想到這是一家山間小吃店,就會感到恰如其分了。

房間裏有四張矮腳食桌。在這裏坐下來,聽著屋後傳出的流水聲,就好像下雨一般。

“剛才那人是誰呀?”佐佐木和子把雙肘支在靠壁龕的那張桌面上問道。一雙大眼睛直視著輪香子的臉,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神態。

“古代人。”輪香子答道。她的眼裏還留著青年和那位女子的身影。青年說了句“恕我失禮了”,便沿著長有許多樹的斜坡緩步走了上去。那位女子向輪香子點頭致意後,也跟在青年後面離開了。

“古代人?怎麽回事?”佐佐木和子困惑得睜圓了眼睛。

“前些日子我到諏訪去的時候,在那裏遇見的。諏訪湖附近有一處豎穴遺跡,我去那兒參觀的時候,剛才那位青年,正在復原的豎穴小屋裏躺著。我一問,他說這是一種愛好,休息的時候,常找那種地方去旅行。”

“呵,真與眾不同呢!‘古代人’,這是你給加的綽號吧?”

“嗯。因為他自己也說,睡在那種地方,覺得好像身處原始社會,家裏人都出去狩獵了,唯獨自己留下來看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