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天投宿名古屋,次日晚下榻木曾的福島,最後住在上諏訪。在上諏訪落腳的旅館,從窗子望出去,越過喜馬拉雅杉樹林可以看到諏訪湖。

沿中央鐵路線作一次輕松的單獨旅行,是田澤輪香子的願望。從女子大學畢業後,曾想立即就作這次旅行,但因爸爸和媽媽都不答應,再加上連續舉行的畢業同學聚會,所以一直未能如願以償。

“一個人去?”爸爸剛開始聽到這件事時,臉上現出不高興的神情,“年輕姑娘獨自一人出門可不大好呢!”

爸爸是某政府部門的局長,每天晚上都回來得很晚,所以這件事只能在早晨商量。而且這段時間也很緊張,從機關來接爸爸上班的汽車常常一大早就等在外面。

“媽媽怎麽說?”

其實爸爸早從媽媽那兒聽說了,卻總愛這樣講。由於每天都在外面耽擱得很晚,家中的一應物事都尊重母親的意見。

“媽媽說,只要爸爸同意。”輪香子答道。

“是嗎?我考慮一下。”爸爸這樣說。他“考慮一下”的時間已經相當長了。

四月過去,進到五月,才好不容易同意了。

“輪香子很向往木曾路吧?”爸爸問道。

“老早就想去了。若是一個人自由行動的話,我就選定那條路線。”

“太自由行動了可不好辦,要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呀?”

看來爸爸已經答應了,輪香子準備什麽條件都接受。

“四天三宿,再多了不成。”

“好。”

時間是短了點,但只好如此了。

“下宿的旅館,由我來指定,怎麽樣?”

爸爸很胖,當上局長以後,白頭發也多起來了。兩頰下垂,厚厚的嘴唇顯得窄小。在輪香子看來,已經很有些派頭。

“簡直像命令你們機關的人去出差!”

輪香子本來的打算是,隨遇而安,走到哪兒就在哪兒投宿。她心中悄悄地幻想著這樣一幅情景:像過去的旅行者那樣,日暮而宿,住進隨處碰到的旅店。狹窄的房間,裱糊在粗梁上的棚頂被煙熏得漆黑,地上鋪的草席子已經陳舊發紅。店主夫婦坐在爐邊招待輪香子,從可伸縮的吊鉤上摘下鐵壺,沏上味道發澀的茶水。閑話的時候,後門被風拍得陣陣作響。

“一個人隨便住進什麽旅館,那可不行!”聽到輪香子很不滿意,媽媽插嘴說,“就照你爸爸說的那樣吧!若不然,就不準你去啦!”

在這種時候,媽媽比爸爸更有權威。爸爸把指定的投宿地點寫到便條上:名古屋、木曾福島、上諏訪。從東京直抵名古屋,回來時走中央線,恰恰在輪香子原來預定的這條路線上,沒有發生抵觸。

而輪香子真正明白爸爸的用心,則是在到達名古屋以後。

在特別快車二等車廂停靠的月台上,站著兩個中年男子,全神貫注地看著下車的旅客。一看到輪香子,就謙恭地靠近前來。

“對不起,您是R省田澤局長的千金嗎?”

兩個男子嘴角掛著和藹的微笑。

“是的,我是田澤。”輪香子稍微有些驚慌地答道。其中一個男子立即接過她手中提著的旅行皮箱,雙手抱在懷裏。

他們講了各自的姓名,但輪香子沒有記住。在長長的站台裏,其中一個在前面引路,徑直走了出去。車站外面,有輛汽車正等在那裏,儀表不俗的司機打開車門,向她鞠了一躬。

旅館是一流的,安排給她的房間也很漂亮。一路陪伴的兩個男子送上名片,看到官銜才知道是縣政府的人。其中一個的頭發已經稀疏。

“平素承蒙田澤局長關照。”他們講著致謝的話,仿佛把輪香子當成了局長夫人,“已經對旅館的人吩咐好了,請您放心休息吧。另外,聽說您已預定明天去木曾的福島,什麽時候啟程呢?”

從旅館樓上的窗戶望去,名古屋的燈火好像低處海洋的波光般展現在眼前。輪香子沒有感到自由旅行的樂趣。回憶起來,曾經引起興致的,只有來此之前在東海道線上的那段旅途生活了。

旅館服務員抱來一個垂著紅色緞帶的大大的水果筐。名片上印著輪香子聞所未聞的公司名字。

在木曾福島的歇宿也是這樣安排的。

這次,在能夠看到木曾川由低處流過的車站月台上,並排站著三個堆滿謙恭笑容的中年紳士。

“接到田澤局長的聯絡,您下榻的旅館已經訂好了。”

他們請輪香子舒適地坐在正中,車子向沿著河岸的道路滑去。剛下火車的人流讓開了一條路,人們擡頭看著車子。輪香子在心中喊著:哎呀!我真想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輪香子早就聽人說過,爸爸在R省中是聲望很高的一位局長。應該不會是爸爸存心向輪香子顯露其在地方的權勢吧!那麽,便一定是出於關懷女兒旅途住宿的愛護之情了。不過這樣一來,輪香子在行程中各個重要地點行動的自由,倒好像被爸爸一只無形的手給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