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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胃痙攣呢。那麽,給您打一針吧!”

說著,又看了看小野木的臉。看來,醫生、護士、引路的女孩子,統統都把小野木完全認作是病人的同伴了。

“那時候,您為什麽不逃開呢?”後來,賴子也這樣問過。

“我總覺得,就那樣回去有些不合適。心想,至少要照料到讓您乘上汽車。”小野木這樣回答。

“我當時想,這真是位好心人。”

“這家夥是個居心不良分子吧……您心裏沒這樣嘀咕嗎?”

“沒有,這我心裏明白。因為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觀察了小野木先生。這點辨別能力還是有的。”

“我乘上您的車,說出‘送到貴宅附近’的時候,您吃驚了吧?事後,連我自己都對這種勇氣感到很驚訝。”

“不,當時那是很自然的。”賴子的措辭很巧妙。

其實,只能說當時那樣做是順理成章的。看到先坐進出租車的賴子仍然把身子俯伏在前座的靠背上,小野木實在放心不下。打過針以後醫生說,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並勸她躺在原處休息一下。可她卻謝絕了,說要乘出租車回家去。連站在一旁的小野木都清楚,看來是她的潔癖使她一會兒也不願躺在那種地方。

她坐進出租車以後,司機自然以為小野木也會跟著坐進去,所以仍然開著車門看他。在小野木看來,那個司機的表情和派頭都很不可靠。賴子則仍舊把身體支在前面的靠背上,還是不能隨意開口講話。小野木突然對這個司機產生了無法放心的感覺,不能讓他開車把這位體弱乏力的美麗婦人單獨帶走。

小野木當即下定決心,坐了進去,自己把車門關上。

“我把您送到貴宅附近。要到什麽地方呢?”小野木向俯著臉的婦人問道。

“澀谷。”婦人小聲回答。

“澀谷!”小野木對長相兇悍的司機說。

“當時,看到司機的那副長相,我也有點不想坐他的車子。”這仍然是賴子後來的回憶,她說,“小野木先生說送到附近,然後坐在旁邊的時候,我內心才松了一口氣。不過,太對不起您啦,讓您放棄了好不容易才能看到的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

然而,倘若不是思想深處為某種東西所吸引的話,他不會坐到她的旁邊,她也一定會拒絕的。

車子由赤坂經過青山,駛下可以看見澀谷輝煌燈火的坡道。

“到澀谷的什麽地方?”小野木一面仔細留意身旁這位把頭埋到胸前的婦人的情形,一面問道。

“松濤。”她稍微頓了一會兒答道。

出租車爬上道玄坡路,在環行線路的銜接處向右拐去。

“謝謝。到這兒就成了。”婦人擡起臉說。

車子往來如梭,兩側則是昏暗的住宅區,大多數人家都有圍墻。

“給您添麻煩了,實在對不起。假如……您帶著名片的話,失禮得很,能送給我一張嗎?”

小野木拒絕了,但在婦人下車要走的時候又給了她。實際上,他是惋惜就此與她斷了緣分。名片上同時還印有公寓的電話號碼。

小野木表示要“送到貴府跟前”時,她堅決地謝絕了。

小野木忘記返回車內,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目送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幕裏,過往汽車的燈光不時照到她的身上。小野木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吹拂的夜風,帶著令人快慰的涼意。

那件事發生以後,大約過了一個星期。

對於小野木來說,那天晚上的事情,只不過是一次偶然的巧遇。不過,他對中途放棄觀賞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倒並不感到特別後悔。究其原因,並不在於當時是自己主動那樣做的。似乎可以這樣說,那會兒照料她,並把她送到澀谷夜晚的馬路上,小野木從中感到了某種程度的滿足,心裏就像清風拂面一樣地爽快。

那期間,小野木還是一名司法研修生,正處於修業兩年的最後階段。在這段時間裏,他曾到法院、檢察廳、律師協會去實習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司法研修所。

自己究竟為什麽要選擇司法工作,其中又特別選擇了檢察官,小野木並沒有鄭重其事地考慮過。要勉強說出原因的話,也只是因為長輩裏有當過檢察官的,鄉下本家的人都很尊敬那位長輩,所以也曾有人勸自己從事同樣的職業。這與大多數人的情況完全相同,他們所從事的職業,差不多都並非出自什麽特殊的機遇。

小野木雖然沒有特別的熱情,但也沒有什麽抵觸,這兩年時間的進修就要結束了。不特別熱心,這並不算什麽罪過。他考慮過,當個檢察官至少可以盡到自己的責任,這總比滿腔熱忱地從事某項職業,最後又因中途失望而半途而廢要強。

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小野木的神經才會產生一種受壓抑的感覺。一種是,作為研修所教材的無數案例,他從中看到了被塗抹得一塌糊塗的人間醜態;另一種是,在進入最後一項課目,即審問現行犯的實習中,他感受到了自作自受的人間罪孽。在小野木這樣初出茅廬的新手看來,那一件件罪案,正好像一堵堵無從下手的巨大厚壁聳立在面前。而應付這些的,只有一部鉛印的《六法全書》。以它為武器去解決人間罪孽的結晶,是完全靠不住的,小野木幾乎因此而喪失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