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添田彰一火冒三丈,離開了外務省。

讓我去問溫斯頓・丘吉爾?——他也太瞧不起人了。

村尾課長的表情還歷歷在目。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透著一股典型的官僚主義風格。他走的是從一高到東大的精英路線,難怪那諷刺之中充滿精英的傲慢。

添田在外務省旁的人行道上走著。一輛插著社旗的車從他身後開了過來。

添田想一個人走一會兒。可他已經讓司機等了很久了,不好意思現在打發他回去。

“接下來去哪兒啊?”司機從背後問道。

“嗯……”他並不打算立刻回報社,“去上野吧。”

他只想找個地方走走而已,上野也是隨口說出來的。當車輛駛上上野的緩坡時,司機又問道:“去上野的哪兒啊?”

這輛車是從忙碌的運輸部借來的。添田自然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來散步的。

他看見了樹林盡頭的青瓷色魚尾脊瓦——那是博物館的屋頂。

“麻煩開去圖書館大道那兒吧。”他隨口說道。

添田在學生時代常去上野的圖書館借書。從學校畢業進入報社之後,已經好幾年沒有來過了。他很喜歡從圖書館門口到國電鶯谷站的這條路,因為沿途有古祠堂和墓地。

車開過博物館,朝右側轉去。

圖書館越來越近了,一切與以前並無二致。車在老舊的建築物門前停下。

“要我在這兒等您嗎?”

“嗯。”添田下車說道,“您先回去吧,我要待很長時間。”

司機把社旗翻了個面,開了回去。

添田站在入口的石階上。他並不需要去圖書館辦事。周圍的景色一點兒都沒變,視線中只有四五個學生在路上走著。

添田準備沿著這條路走走。從外務省的村尾課長那兒受到的屈辱,在他胸口堵成一攤黑色的印記。他想在這條令人懷念的路上走一走,散散心。今天天氣很好,陽光也令人感覺心曠神怡。

添田正要邁開步子,忽然想起自己正站在圖書館門口。這讓他產生了一個新主意。

走進歷史悠久的圖書館,就好像讓自己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一樣。他有多少年沒有在昏暗的房間裏領過入館券了?隔著小小的窗口,年老的館員默不作聲地把券遞給他。這位館員在添田的學生時代便在這裏工作,懷念之情頓時湧了上來。

借書的手續多多少少有了些變化,不過建築物還是一樣的破舊。添田混進學生堆裏,走進了放有索引卡的房間。房間比當年大了不少。

工作人員就在房間正面的窗口那兒,可以向他詢問要找的書屬於哪個分類。

“一九四四年的職員名錄?”

工作人員還穿著學生服。添田上學時熟知的那名員工不在那扇昏暗的小窗口裏,也許是調去了其他崗位,也許是辭職了。

“請看XX號分類。”

添田走去相應的盒子前。同往常一樣,幾個人輕手輕腳地在裝著無數卡片的架子間緩緩走動。

添田填好借書票,去另一間房領書。那間房沒有任何變化,裏面也沒有添田認識的工作人員,出納工作都由年輕的館員負責。

他坐在長椅上,等候工作人員取出他要的書。一位前來借書的老人也老老實實地等候著,添田當年也見過這樣的老人。在一群年輕人中,總有那麽一兩個老人來借書。圖書館中的一切都是那麽昏暗,彌漫著一股黴味。

添田彰一捧著厚重的職員名錄,走進了閱覽室。他在一群學生中找到了一個空位,翻開名錄。他要找野上顯一郎所在的中立國的公使館館員名單。

由於正值戰時,當時日本的駐外公使館屈指可數,在歐洲就只有五處。添田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下面這份名單。

公使 寺島康正

一等書記官 野上顯一郎

副書記官 村尾芳生

書記生 門田源一郎

公使館武官、陸軍中校 伊東忠介

添田將這些名字抄在筆記本上。那是一九四四年三月的名單。館員的人數之少,也反映出當時的情勢。

其中,寺島公使已經去世。野上一等書記官也不在人世了。村尾副書記官當然就是現在的歐亞局某課課長。添田的知識庫裏還空白的就是門田書記生與伊東中校的消息。村尾課長既然不願提及野上顯一郎去世前後的情況,那添田就只能向這位書記生與公使館武官打聽了。

村尾課長的那句“去問溫斯頓・丘吉爾吧”,仿佛一根芒刺紮在添田胸口。添田調查的初衷,的確是為了了解野上書記官臨終時的情況,而村尾課長的諷刺,則進一步煽動了添田,讓他執著起來。

添田離開了昏暗的圖書館。剛一出門,竟感覺溫暖的秋日陽光有些刺眼。

添田沿著長長的圍墻走了起來。這一帶比起他當年經常來圖書館的時候幾乎紋絲未變。倒塌的圍墻也還是倒在那兒,將軍墓的一片廢墟也不過是稍稍打掃了一下。一路走來,看不見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讓人心情平靜不少。這條路上的學生很多,其中不乏成雙成對的校園情侶。銀杏葉在高高的枝頭隨風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