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血盟(第5/17頁)

屋後的小廚房配備了一個汽油爐和一個木頭爐。他用另一把鑰匙打開後門,踏上和平地齊高的小門廊,邊上有一大堆木材,一把雙頭斧定在砧板上。

接著,他看見了蒼蠅。

一條木板小道沿屋子一路往下,通向下方的柴房。一道陽光穿過樹木照在小道上。光線中,烏泱泱的蒼蠅聚集在咖啡色、黏糊糊的東西上面。蒼蠅戀戀不舍。德拉蓋爾彎腰用手摸向黏稠的地方,又聞聞手指。臉色一驚。

遠處的陰影裏,就在柴房門口還有一攤較小的咖啡色。他迅速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找到那把能打開柴房大掛鎖的。他猛地拉開門,柴房裏面有一大堆木頭,還沒劈過的那種。木材只是隨意放置,沒有碼整齊。德拉蓋爾動手把大木塊扔到邊上。

他扔出一堆木頭,終於能摸到底部,抓住兩只穿了棉線襪的冷冰冰的腳踝,把一具屍體拖進光亮中。

這是個瘦子,不高不矮,身上的粗紋西裝裁剪考究。是小號的鞋,擦得幹幹凈凈,只有一點灰塵。臉已經面目全非。恐怖的一擊把腦袋砸得稀巴爛。頭顱上方被劈開,腦漿和鮮血混合在一起,粘在稀疏的灰棕色頭發上。

德拉蓋爾迅速直起身,走回木屋,半瓶蘇格蘭威士忌還留在客廳桌子上。他拔去瓶塞,仰頭灌酒,等上片刻後,又喝起來。

他大聲吼了個“呸”。在酒精刺激神經的作用下,他顫抖起來。

他重新回到柴房,再次俯身,恰在此時,某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他身子一僵。引擎聲越來越響,又輕下去,最後歸於平靜。德拉蓋爾聳聳肩,檢查死者的口袋。裏面空空如也。其中一個口袋本來可能有洗衣店的標牌,但被人割掉了。內側口袋裏的裁縫標簽也被割斷,只剩下線頭。

屍體已經僵硬。他應該死了一天,不會更久。臉上凝結的鮮血黏糊糊的,還沒完全幹透。

德拉蓋爾在屍體旁邊蹲了會兒,看向湖光瀲灩的普馬湖,獨木舟的槳遠遠閃出亮光。接著,他回到柴房,手腳並用,想要找到一根滿是鮮血的木棍,但沒找到。他折回屋子,踏上前門廊,走到門廊盡頭,低頭看那落差,還有水中平整的大石頭。

“就是這兒,”他低聲說。

蒼蠅團團圍住兩塊石頭,很多蒼蠅。他先前沒注意到。落差有三十英寸,摔得不巧的話,足以把腦袋砸開花。

他坐在大搖椅裏,一動不動地抽了幾分鐘煙。陷入沉思的臉顯得冷峻,黑色的眼睛孤獨、疏離。嘴角冷酷的笑容甚至有點譏諷。

抽完煙後,他靜悄悄地穿過屋子,把屍體拽進柴房,又用木頭隨意壘在他身上。他鎖上柴房和木屋,走回陡峭的窄路,再轉上大馬路,回到車邊。

六點已過,當他開車離開時,太陽仍舊閃耀。

5

路旁的啤酒館用巨大的石頭櫃台充當吧台。三個矮凳依次排列。德拉蓋爾坐在靠門的一邊,看著空啤酒杯裏面的泡沫。酒保是個穿工裝褲的黑皮膚男孩,眼神靦腆,頭發平直。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要再給你倒——倒杯酒嗎,先生?”

德拉蓋爾搖頭,從矮凳上站起來。“騙人的酒,小家夥,”他憂傷地說。“淡得和汽車旅館裏的金發女人一樣沒啥滋味。”

“波——波托拉[2]的酒,先生。這可是最——最好的。”

“哼!最糟的。你要麽存心用這酒,要麽是沒有酒牌。再見,小家夥。”

他透過紗門望向陽光閃爍的高速公路,路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混凝土澆灌的路面上鋪了一層沙礫,邊上用四乘四英寸的白色柵欄隔開。那裏停了兩輛車:德拉蓋爾的舊凱迪拉克,灰蒙蒙的結實的福特。一個穿卡其色馬褲的瘦高個站在凱迪拉克旁邊,研究這輛車子。

德拉蓋爾掏出鬥牛犬煙鬥,從拉鏈煙草袋裏取出塞滿半個煙鬥的煙絲,慢慢悠悠、仔仔細細地點燃,最後把火柴梗扔進角落裏。他稍微板起面孔,透過紗門往外看。

瘦高個正在動手解開德拉蓋爾車子後座上的帆布頂篷。他卷起一部分,低頭檢查車內情況。

德拉蓋爾輕聲打開紗門,氣定神閑地邁開步子,穿過高速公路。皺膠鞋底在沙石路上發出聲響,但瘦高個沒有回頭。德拉蓋爾走到他身邊。

“我注意到你跟蹤我,”他聲音呆板。“這算敲詐?”

男人不疾不徐地轉身。長臉一臉苦相,眼睛是海藻綠。他外套敞開,一只手正摸向左後臀,外套也被連帶著掀到了後面。磨損的槍托露出手槍套,槍套是騎兵用的款式。

他上下打量德拉蓋爾,笑得有點奸詐。

“這輛破車是你的?”

“你覺得怎麽樣?”

瘦高個把外套往後拉,露出口袋上的青銅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