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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完胡子,吃了第二頓早餐後,我感覺好多了,不像憋在鋪滿刨花的小貓窩裏這麽難受了。我上樓走進辦公室,開了門鎖,嗅了嗅這第二次吸入的空氣以及灰塵的味道。我打開一扇窗,吸了一口隔壁咖啡店飄來的煎炸味兒。我在書桌前坐下,用指尖感觸著桌上的細沙。我填了一管煙鬥,點燃,向後靠在椅子上,四下環顧。

“你好,”我說。

我只是對著辦公室的設備講話,三個綠色的文件盒、破舊的地毯、我對面的客戶專用椅、天花板上的那盞燈以及裏面至少死了六個月的三只飛蛾。我是在對鵝卵石玻璃門、臟兮兮的木制品、桌子上的鋼筆和那台心力交瘁的電話機講話。我是在對鱷魚身上的鱗片講話,那條名叫馬洛的鱷魚,我們這個繁榮小社區的私家偵探。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家夥,但卻是最廉價的。他發家時廉價,完蛋時會更廉價。

我伸手往下摸索,拿出一瓶老浮爾士德威士忌放在桌上。瓶裏只剩三分之一的酒了。老浮爾士德。這是誰給你的,夥計?這是綠牌[1]貨,你的身份可配不上。一定是某個客戶的。我曾經有一個客戶。

這令我想到了她,也許潛意識裏對她的思念更強。電話鈴響了,那個有趣嚴謹的細小聲音正如她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時一樣。

“我在那個電話亭裏,”她說。“要是你現在一個人,我就過來。”

“嗯哼。”

“我估計你在生我的氣,”她說。

“我不生任何人的氣。只是累了。”

“哦,是的。你累了,”她那緊張細小的聲音說。“但我還是要過來。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生氣。”

她掛了電話。我拔出酒瓶的木塞,湊近聞了聞。我不由打了個激靈,舒服多了。任何時候,我一聞威士忌就會打顫,無可救藥了。

我把酒瓶放在一邊,起身去打開隔間的門。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沿著走廊傳來。在哪兒我都能聽出這些急促輕快的腳步聲。我打開門,她走近我,害羞地望著我。

全消失了。斜框眼鏡、新發型、那頂小巧時髦的帽子、香水和精致的妝容。假珠寶、口紅,還有一切的一切,都不見了。她又回到了第一天早晨出現時的模樣了。同樣的棕色定制服裝、同樣的方形皮包、同樣的無框眼鏡、同樣拘謹而小家子氣的微笑。

“是我,”她說。“我要回家了。”

她跟著我進入了私人會客室,一本正經地坐下,我還是以老樣子坐在那兒,注視著她。

“回曼哈頓,”我說。“想不到他們竟然放你走。”

“我也許還要回來的。”

“你負擔得起?”

她略帶尷尬地笑了笑,隨即說:“不會花我一分錢的。”她擡手扶了扶那副無框眼鏡。“這副感覺很糟,”她說。“我喜歡另一副。不過紮格史密斯醫生絕不會喜歡。”她把包放在桌子上,用指尖沿著桌上劃了一條線。這同第一次見面時也是一樣。

“我記不清是不是把二十美元還給你了,”我說。“我們推來讓去好幾次,到最後我都忘了。”

“哦,你還給我了,”她說。“謝謝你。”

“確定嗎?”

“錢的事我從來不會搞錯。你還好嗎?他們傷了你嗎?”

“警察?沒有。對付我可不是他們想象的這麽輕松。”

她一臉驚訝,天真得很。接著她的眼神一亮。“你肯定勇敢極了,”她說。

“純粹運氣,”我說。我拾起一支鉛筆,摸了摸筆尖。筆尖堅硬而銳利,如果有人要寫字的話再適合不過。我不需要。我伸手探過去,將鉛筆穿進包的肩帶,然後把包扯向自己。

“別碰我的包,”她馬上說,伸手去抓包。

我咧嘴一笑,將包拽到自己手上。“好吧。可這麽可愛的一個小包,真像你。”

她身子向後一靠,雙眼中流露出隱約的憂慮,她莞爾一笑。“你覺得我可愛——菲利普?我太平凡了。”

“我不這麽看。”

“是嗎?”

“見鬼,真不是。我覺得你是我遇見過的最與眾不同的女孩之一。”我抓著肩帶晃了晃包,將它放在桌子的一角。她的視線牢牢盯著它,她舔舔嘴唇,繼續對我微笑。

“我打賭你認識的女孩數不勝數,”她說。“為什麽——”她低頭,再次用指尖在桌子上劃了什麽——“為什麽你沒有結婚?”

我想到了所有可能的答案。我想到了所有我喜歡到足以談婚論嫁的女人。不,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些。

“我想我知道答案,”我說。“但聽起來很老套。那些我可能想要娶的人——嗯,我沒有她們想要的東西。其他人你又沒必要娶。你只要勾引她們——如果她們還沒有先下手的話。”

她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