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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摩爾·阿姆斯公寓是一座深紅色磚頭砌成的暗沉建築,依一個巨大的前庭而建。樓裏,鑲有華美邊紋的大廳靜悄悄,裝點著盆栽植物,狗窩一般大的鳥籠中養了只百無聊賴的金絲雀,舊地毯散發出灰塵味,久放的梔子花香氣膩人。

格雷森夫婦住北翼五樓臨街的房間。他們一起坐著,那房間好像故意裝修成二十年前的樣子。屋裏擺著臃腫的、加了軟墊的家具,門上安了卵形的黃銅把手,碩大的墻,掛一面鍍金邊框的鏡子,窗前是大理石台面的桌子,窗戶邊緣飾有暗紅色的華貴褶綴。透過空氣裏的煙味,我還聞出來他倆晚飯吃了羊排和花椰菜。

格雷森太太是個豐滿的女人,當年也許擁有一對嬰兒藍的眼睛。戴了這麽些年眼鏡,她的雙眸已然暗淡,失卻了光澤,還略微暴突。她一頭白發彎彎曲曲。她腳踝交叉,坐著補襪子。她的腳將將碰到地面,膝上放著一只大縫紉筐。

格雷森是個高大、駝背的黃臉男子,聳起的肩膀,豬鬃似的眉毛,幾乎看不到下巴。他上半張臉要你談正經事。下半張臉完全就是在送客。他戴雙光眼鏡,正煩躁地啃著一份晚報。他是個執業會計師,看派頭完全符合。他手指上甚至還沾著墨漬,敞開的背心的口袋裏插著四支筆。

他仔仔細細讀了第七遍我的名片,上下打量著我,緩緩道:

“你來見我們有何貴幹,馬洛先生?”

“我很想了解一個叫萊弗瑞的男人的情況。他住在阿爾默醫生家對面。你們女兒本是阿爾默醫生的妻子。萊弗瑞是發現你們女兒的人——她去世那晚。”

我掂量了半天說出最後一句後,他倆都像獵狗發現了獵物的蹤影一樣。格雷森看看他妻子,她搖搖頭。

“我們不想談這個,”格雷森立刻說道,“太折磨人了。”

我等了片刻,跟他倆一樣,露出哀戚的神色。隨後我說道:“我不怪你們。我不願揭你們的傷疤。但我想聯系一下你們雇來調查此事的人。”

他們又互相看了看。這次格雷森太太沒搖頭。

格雷森先生問道:“要幹嗎?”

“我最好透露點我的情況。”我告訴了他們別人雇用我的目的,但沒提金斯利的名字。我說前一天在阿爾默家門前撞見了德加莫。聽到這裏,他倆又互使了個眼色。

格雷森機敏地說:“不知我的理解對不對?你不認識阿爾默醫生,從來沒有正式跟他見過面,但因為你待在他家門前,他就報了警。”

我說:“沒錯。不過我在他家門前待了至少一個小時。我是說,我的車停在那兒。”

“很奇怪。”格雷森說。

“我得說,那是個很神經質的人,”我說,“德加莫問我,我是不是她的親屬——意思是你們女兒的親屬——雇來的。看來他仍舊沒有安全感——你說呢?”

“對什麽沒有安全感?”說話的時候他都不看我。他重新慢悠悠點上煙鬥,用一支粗大的金屬筆摁實煙絲,再次點燃。

我聳聳肩,沒有作答。他飛快掃了我一眼,看向別處了。格雷森太太不看我,鼻孔卻在顫動。

“他怎麽知道你是誰呢?”格雷森突然問道。

“記下車牌,打電話給汽車俱樂部,在通訊錄上查到了名字。至少我們平常這麽做,而且我透過窗戶看到他做了其中某些動作。”

“所以說警察是替他辦事的。”格雷森道。

“不一定。如果那次他們犯了錯,現在他們就會想掩蓋事實。”

“犯錯!”他幾乎是尖聲笑了出來。

“好吧,”我說,“談這問題很痛苦,但來點新鮮空氣沒什麽害處。你們一直覺得是阿爾默殺害了她,對吧?所以才雇了那個警探——私家偵探。”

格雷森太太擡起頭掃了一眼,邊又埋頭翻卷起另一雙補過的襪子。

格雷森不說話。

我說:“是不是有什麽證據,還是只不過是你們不喜歡他?”

“有證據,”格雷森憤懣道,聲音突然變清晰了,仿佛終於決定聊聊此事,“一定有。我們的人說了有。但我們始終沒拿到。證據在警察手裏。”

“聽說他們設套害你們的人被捕了,還因為酒駕進了牢房。”

“你聽到的沒錯。”

“但他沒告訴你們他掌握了什麽?”

“沒有。”

“這可不大妙,”我說,“聽起來有點像這家夥還沒有決定究竟是要用那情報來幫助你們呢,還是去敲醫生的竹杠。”

格雷森又看了一眼他妻子。她平靜地說:“印象中塔列先生不是那種人。他是個文雅謙遜的小個子。不過看人總有看錯的時候,我知道。”

我說:“所以他名叫塔列。這是我希望你們告訴我的其中一點。”

“還有什麽?”格雷森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