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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蘭特六點四十五分走進磨坊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在用一個網狀小篩子把薩爾克特聖瑪麗鎮過濾了一遍,而篩子中卻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他本來在英國過著那種很典型的精細生活,也相當富有,但對委托給他的這件案子現在卻毫無進展。

瑪塔用她那低沉柔和的聲音向格蘭特問好,這使格蘭特感到很祥和,精神為之振奮。

磨坊屋的客廳位於水上,白天,那些家具的倒影在水下搖曳的燈光中閃爍。水中那些燈光是綠色的。但今晚瑪塔將窗簾拉上與落日的余暉隔絕,並關掉那些河燈。她為格蘭特提供了一個溫暖舒心的庇護所。格蘭特此時又累又困惑,對她所做的一切很感激。

“我很慶幸失蹤的人不是沃爾特。”她邊說邊以她最喜歡的一個姿勢將格蘭特引到椅子上,然後開始倒雪莉酒。

“慶幸?”格蘭特問道。他記得瑪塔對沃爾特頗有看法。

“如果失蹤的人是沃爾特,我將會成為嫌疑人,而不是他的一個隱秘夥伴。”

格蘭特覺得瑪塔作為一個隱秘夥伴,就跟熟睡中的狗差不多。

“就好像我能置身事外看看事情的進展如何。你還好吧,親愛的?”

“我現在很困惑。”格蘭特粗暴地回答。然而瑪塔卻輕松地應對過來。

“你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你又累又餓,還可能是因為你消化不良,不管怎麽說,你在白鹿旅館吃過兩天飯。我會把這瓶雪莉酒留給你。我要下樓去拿瓶啤酒。地窖下有冰凍的摩澤爾白葡萄酒。廚房就在這個房間下面,而地窖在廚房下面。那些酒就像自來水一樣涼。哦,親愛的,我發誓我今天不會再提到自來水了。我拉上窗簾以與河流隔絕。我對河流沒有過去那麽癡迷了。或許當我們喝完摩澤爾白葡萄酒後,感覺就會好很多。等我把酒從地窖裏帶上來,會給你做一個煎蛋卷。然後我們就可以坐下來,放松一會兒,你的胃口也會變好。如果你覺得雪莉酒不夠烈,櫥櫃上面還有緹歐佩佩。但對我來說,這東西太言過其實了。”

她走之後,格蘭特很贊賞她,因為她雖然滿腦子疑問,卻沒有煩擾他。她是這樣一種女人,不僅懂得享受美食和美酒,而且先天擁有察言觀色的能力,其中有一半是出於心善。作為來自她那個國家的人,她有這麽多的優點,他真是意想不到。

格蘭特在燈光下後仰著,雙腳放在發出“吱呀”聲的木桌上,開始休息。這裏溫暖而安靜。河水沒在唱著歡快的歌:拉什莫爾是一條安靜的河流。四周悄無聲息,除了火盆裏火花的聲音。對面的沙發上有一份報紙,沙發後面是一個書架。但他太累了,不想去取那些報紙或書來讀。格蘭特的手肘靠在書架上,上面擺滿了工具書。他優哉遊哉地瀏覽著那些書的標題,直到目光停留在一本倫敦通訊錄上。那些熟悉的卷冊使他的思緒開始放飛。今晚他跟蘇格蘭場的人談話的時候,他們告訴他塞爾的表妹甚至都沒有聯系他們,對此他們並不感到吃驚。這個消息在那天早晨就已經擴散開了。那個畫家表妹可能就住在錫利群島到坎伯蘭農場那段路之間。她也許根本就不讀報紙,又或者她可能對她表哥的命運漠不關心。畢竟塞爾曾說過他們表兄妹形同陌路。

但格蘭特仍舊想跟了解塞爾背景的人談一下。或者只是知道一點點他的背景的人都可以。他伸手拿了那本首字母為‘S’的通訊錄,抱著僥幸的心理打開那本通訊錄,希望塞爾的表妹也住在倫敦,而她爸爸跟塞爾的爸爸剛好是兄弟。他注意到通訊錄上有一位塞爾小姐,她住在霍利街道。霍利街道位於漢普斯特,那裏是藝術家的天堂。他心血來潮,拿起電話撥了倫敦的號碼。

“線路延遲一個小時,我待會兒會跟您聯系。”一個趾高氣揚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過來。

“我有優先權的。”說著便表明了他的身份。

“哦。”電話另一端那個聲音有些失望,但是顯然懂得遊戲規則,“哦,既然如此,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麽。”

“剛好相反,”格蘭特說道,“我會看看你能做些什麽。”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他把電話簿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抽出一本《演員飾演表》,邊等邊看。他看到一些人的名字,覺得自己真是老了。有很多他從未聽說過的男女演員現在已經聲名大噪。而那些他熟悉的演員也成為昨日黃花。他開始尋找那些他聽說過的演員,就像很多人在一本自傳的索引裏找人名一樣。托比·塔利斯,是悉尼·塔利斯和瑪莎(斯貝克)的兒子。想到像托比·塔利斯這樣享譽全國的演員也是以普通人的方式來到這個世上的,他覺得不可思議。格蘭特注意到,托比早期作為一個演員的生平被概括如下:“曾經是一名演員。”格蘭特知道托比以前的同事甚至會否定托比是個演員。另外,回憶起今早的事,格蘭特又覺得他自己整個人生就是在“演戲”。他為自己創造了一個角色,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演繹那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