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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晚,格蘭特睡覺時確實想過這個問題。不是當作一種展望,而是帶著揣測。退休了會怎麽樣?在足夠年輕還能做些什麽時退休嗎?如果要開始做些事情,該做什麽呢?辦個像湯米那樣的羊場?生活會很安逸。不過完全的鄉村生活他能成功應付嗎?他對此有些懷疑。如果不做這個,他還能做什麽呢?

他玩味著這個新樂子直到熟睡。第二天去河邊時還在琢磨。這個遊戲中真正吸引人的一面,是想到布萊斯讀著他的辭職信時的臉。布萊斯不僅會有一兩周人手短缺,他還會發現自己永遠失去一位最得力的下屬。真是個有趣的想法。

他來到平轉橋下,他所喜歡的池塘釣魚,並與布萊斯進行了一次愉快的談話。因為肯定會有一次會談。他會把辭職信當著布萊斯的面放在桌上,自己親自放下,這給他帶來了不可言喻的快感。然後他們會展開真正讓人滿意的交談,他會成為一個自由的人走入大街。

自由自在地去做什麽?

做自己,不再聽憑任何人的差遣。

做些他平時想做卻沒時間做的事。例如,在小船上閑蕩。

或者結婚。

對,結婚。有了閑暇就有時間去分享生活,有時間去愛和被愛。

這讓他很開心地又過了一個小時。

大約中午時,他覺察到有人,擡頭看見一個男人正站在橋上看著他。他站在離岸只有幾碼遠的地方,因為橋毫無晃動,所以他肯定在那兒站了有一會兒。這座橋是常見的鋪著木板的線槽式,結構很輕,甚至是一陣風都能讓它晃動。格蘭特很感謝陌生人沒有走到中間,那會讓橋晃動,驅散附近所有的魚。

他對那人點點頭,以示同意。

那個男人問道:“你是格蘭特?”

在和一群拐彎抹角的人、狡猾得連“不”字都不說的人相處後,很高興被人用簡單的英語直截了當地提問。

他有點疑惑地說:“是我。”那個男人聽起來好像是個美國人。

“你就是那個在報紙上登廣告的人?”

這下關於他的國籍確信無疑了。

“是的。”

這個男人把頭上的帽子向後斜了斜,用一種無能為力的口吻說道:“哦,好吧。我想,我是瘋了,或許我不該來這兒。”

格蘭特開始收線。

“你不下來嗎?怎麽稱呼,先生?”

那個男人離開了橋,下到岸邊。

他年紀輕輕,穿著考究,看起來很友善。

他說:“我叫卡倫,泰德·卡倫,是名飛行員,為OCAL飛貨運機。你知道,就是東方商業航空有限公司。”

據說為OCAL飛行,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張駕駛證和沒有麻風病症狀。但那是誇大其詞。確切地說,是歪曲事實。為OCAL工作,你得精於飛行。在大型的客運專線,如果你犯了錯誤會被訓斥,而在OCAL,如果你犯了錯,就會被掃地出門。OCAL有無限的人員供使用。OCAL不在乎你的語法、你的膚色、你的履歷、你的習慣、你的國籍或你的長相,只要你能飛。你必須能駕駛飛機。格蘭特很感興趣地看著卡倫先生。

“注意,格蘭特先生,那事我知道,就是報紙上的那段文字,我知道它們就是些你想鑒別的某種引文,或是諸如此類的東西。當然我識別不出來,因為我向來在讀書這方面就毫不擅長,來這裏對你也沒用。不過我想,恰恰相反。但是我很擔心,我想,像這樣來一趟就算機會不大也值得試一試。聽我說,有一天晚上,我們喝得有點高,比爾曾說過這樣的話——比爾是我的哥們兒——我想,它可能是個地方。我的意思是那段話描述的可能是一個地方,就算它是一段引文。恐怕我表達得不是很清楚。”

格蘭特微笑地表示,到目前為止是講得不清不楚,提議他們一起坐下,把它理清楚。“我可以理解為,你到這兒來是找我的嗎?”

“是的,實際上我昨晚就來了。但是郵局關門了,所以我在小旅館找了個床位。他們叫它摩伊摩爾。然後,今早我就去了郵局,詢問他們在哪兒能找到收過很多信的A.格蘭特先生。你瞧,登了那廣告之後,我便肯定你會收到很多信。他們說是的,如果我想找格蘭特先生,在河邊的某個地方就能找到他。好吧,我就來這看看,在河邊僅有的另外一個人是個女士,所以我想這個肯定就是你。你知道,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寫給你,因為我似乎真的沒什麽值得寫在紙上的。我是說,那就是個愚蠢的希望。無論如何,當它和你毫無關系時,你是不會費事地寫回信。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停了一會兒,用一種既抱希望又不抱希望的語氣補充道:“它不會是個夜總會吧?”

格蘭特詫異地問道:“什麽不會是?”

“就是那個門口有說話的獸的地方。那個奇怪的景象。它聽起來像是個遊樂場。你知道,就是那種地方,你坐船穿過黑漆漆的隧道,看見一些意想不到的荒誕且嚇人的東西。不過像這種地方,比爾不會感興趣。所以我想是個夜總會。你知道,有的夜總會擺著古怪的東西來讓顧客印象深刻。那更符合比爾,尤其是在巴黎。我就是要在巴黎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