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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當輪船發出召喚時,小阿奇離開了,踏上了前往群島其他黑暗地方的道路,去那兒發光發熱。據了解,他一直和麥凱牧師先生住在一起,格蘭特倒想知道,如果這位毫無非議的高地軍團隨軍牧師知道,在他家裏獲得棲身之所的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會怎麽想。或許麥凱牧師先生也會厭煩這病態的小阿奇?

大致說來,格蘭特認為不會。

麥凱先生擁有凡人所能渴求的所有權威;每個周日早晨,他的虛榮都能獲得滿足,他瀏覽過世界,看過生和死,了解人類靈魂和生死的關系,他不大可能渴求獲得神秘教義的榮耀。他只不過是在款待一位蘇格蘭名人。像蘇格蘭這樣一個小地方,阿奇躋身名人之列,麥凱先生必然會很樂意款待他。

格蘭特便獨自欣賞島嶼,五天來與呼嘯的狂風為伴,在荒涼陰冷的國度四處行走。這就像和一只脾氣暴躁的狗一起散步,在狹窄的小路上,狗從你的身邊奔過,又歡騰地躍到你身上,差點把你絆倒,硬是讓你偏離了想去的方向。晚上,他便到托德先生的辦公室,在火爐邊伸直雙腿,聽他講低地酒吧的故事。他食量大增,體重也明顯增加,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直到早晨才醒來。到第五天結束時,他已經準備好去面對遙遠的航空旅行,而不想再在這地方多待十二小時。

所以在第六天早晨,他站在非常平坦的白沙上,等待著小飛機接他從斯托諾韋島返程。在他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泛起一陣小小的不安,它一點也不像原以為會在此刻蔓延開來的恐懼。托德先生和他站在一起,旁邊的沙地上放著他的小箱子。路盡頭的草地上,停著克拉達旅店的汽車,這是島上唯一一輛也是世界上僅存的此種型號的車。在這陽光燦爛的荒蕪之地,他們站在那兒,四個渺小的黑色物體,看著空中像小鳥一樣的東西朝他們降落。

格蘭特想,這應該更接近於飛行最初的想法。因為有人曾指出,第一個夢想飛翔的人,想象著自己用銀色的雙翼飛在藍色的蒼穹,但最後根本不是那樣。首先他被緩緩地運送到一塊場地,然後被關進一個盒子裏,接著他感到恐懼、惡心,最後到達巴黎。由一只悠閑降落的鳥在世界臨海的邊緣,把你從沙地上接起,這和人們最初曾想實現的自由飛翔的想象接近。

這只大鳥沿著沙地悠閑地接近他們,有那麽一瞬間格蘭特感到了恐慌。它畢竟是一個盒子,一個緊緊密封的陷阱。但是,幾乎在他的肌肉僵硬時,周圍悠然自得的一切又讓他僵硬的肌肉松弛了下來。在機場客觀的指令裏,他被引領到客機,被強迫登機,恐慌會征服他。但是在這裏,這片開闊的沙地,當飛行員懸掛舷梯時,他和托德先生在閑聊,耳邊是海鷗的鳴叫,還有海水的味道。是走是留都是個人的事,不用害怕會有強迫行為。

所以,當他的腳踏上最後一個階梯時,僅僅是心臟跳快了一點。在他還沒來得及分析關上艙門時的反應時,一個更加靠近的興趣抓住了他的注意力。在他的前方,通道的另一邊是小阿奇。

小阿奇好像才起床,就匆忙出門。他耀眼的華服淩亂不堪,看上去比以往更像是別人的衣服。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丟棄的盔甲,上面晃著些電影制片廠的道具。他像一位老朋友一樣問候格蘭特,自謙道對愛爾蘭知之甚少,並推薦蓋爾語值得一學,然後就回去睡覺了。格蘭特站在那兒,看著他。

他想,這個小渾蛋,這個虛榮、無用的小渾蛋。

阿奇的嘴巴不知不覺地張開,那幾縷黑發不再覆蓋著毛發稀疏的禿頂。臃腫華麗的襪子上方是膝蓋,它們更像是解剖學樣本,而不是設計出來為執行推動生物的任何機能。它們不是膝蓋,它們是“彎頭結合”。腓骨的咬合特別有趣。

這個虛榮、惡毒的小渾蛋。他曾有一份可以供給他面包和黃油的職業,一份可以給他一定地位的職業,一份可以給他帶來精神回饋的職業。但他自大的靈魂並不滿足於此。他需要受人矚目。當他可以在燈光下趾高氣揚地行走,他不在乎是誰為這些光輝付出了代價。

當窗外的幾何圖案像一朵水中的日本櫻花在他下方鋪展開來時,格蘭特還在思考著虛榮心在罪犯性格中所起的根本作用。他把思緒從心理學問題收回,以便考慮這個自然界的歐幾裏得現象,隨後發現他們已經在機場上空盤旋。他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已經從克拉達島回來了。

他爬下飛機踏上柏油停機坪,好奇地想到,如果他當場就跳起歡快的戰舞會怎麽樣。他想像個孩子初次騎上搖擺木馬那樣高呼,在這小型飛機場趾高氣揚地走來走去。而他只是走進了電話亭,詢問湯米能否在兩個小時之內來斯庫尼的卡利多尼亞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