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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麗爾街兩側房子全部開著汙臟的紅磚壘成的棱角分明的凸窗,窗戶探出來的凸面幾乎能擦到建在房前隔開人行道的紅磚矮墻。窗戶下方的土地原本應作花園之用,但是委頓的模樣與艾爾斯伯裏梅多賽德巷生機勃勃的路邊天差地別,這裏貧瘠的土地上只稀稀拉拉地長著枝葉發蔫的虎耳草、雜草似的桂竹香和被蟲子啃食的勿忘草。當然,榭麗爾街上的家庭主婦也像她們艾爾斯伯裏的朋友一樣,有自己作為家庭主婦的尊嚴,各家的窗戶上都掛著同樣的褶皺窗簾;當然,這裏的花園無法承擔浪漫的詩意,如果詩人來到這裏,他們會尋找其他題材來抒發內心的情感。

他來到九十三號門前摁下門鈴,鈴聲響了一會兒,無人應答,於是他動手敲門。九十三號與其他房子除了門牌號並無不同,他正想著,旁邊住戶的臥室窗戶突然被推開,一個人探身問:

“你要找蒂爾西特太太?”

羅伯特回答是。

“她在雜貨店購物,就是拐角那家。”

“哦,謝謝,這樣的話,我在這兒等著她就行。”

“如果你想盡快見到她,應該去接她回來。”

“哦?她還要去其他地方嗎?”

“不是,她就只去雜貨店,附近就這一家店;但是她光挑個麥片就能挑上半上午,如果你去直接拿一袋放進她包裏,她一定非常高興。”

羅伯特再次對這個熱心的鄰居表示感謝,然後步行向街道拐角走去,剛走幾步,就聽她在後面喊:

“不要把車停在這兒,最好開車過去。”

“雜貨店離這兒並不遠,不是嗎?”

“沒錯,但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

“學生都放假了。”

“哦,我懂了。但是車裏並沒有什麽——”他本來想說“可偷的”,但是話到嘴邊停了停,改成“沒什麽能移動的”。

“移動!哈!那敢情好。我們家以前有窗檻花箱,對面萊弗蒂太太家以前有大門,畢道思太太家以前有兩根很好的木質晾衣杆和十八碼的晾衣繩。她們都以為這些東西不能移動。你把車留在這裏十分鐘,回來能剩下車底盤就不錯了。”

聽到這裏,羅伯特老老實實地上了車,開車去了雜貨店。路上,他想起一件令他十分困惑的事情,貝蒂就是在這種地方過得很開心,這裏的街道分明都是死氣沉沉、臟亂不堪,可她還寫信回家說要在這裏待到假期結束。

這裏究竟有什麽東西對她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他走進雜貨店,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準備在購物的人群中猜測哪一位是蒂爾西特太太,但是根本不需要他費心去猜,整個店裏只有一位女顧客,看看一臉耐心的雜貨店老板,再看看那位一手拿一個紙盒的顧客,不難看出她就是蒂爾西特太太。

“有什麽能幫助您的嗎,先生?”雜貨店老板離開那位正在苦苦思索的顧客,向羅伯特走來,今天上午她買的不是麥片,而是洗衣粉。

“不用,謝謝,”羅伯特說,“我正在等這位女士。”

“等我?”那個女人問,“如果是瓦斯的事,那——”

羅伯特連忙解釋說不是因為瓦斯。

“我有一個真空吸塵器,還很好用。”她主動坦白,然後準備繼續糾結她的選擇。

羅伯特說他的車就在外面,他可以等她買完東西,但是她說,“你有車!哦,太好了!你可以把我送回去,對不對?這樣我就不用自己搬這些東西了,一共多少錢,凱爾先生?”

她好奇地打量著羅伯特,凱爾先生從她手中接過洗衣粉,塞進她的包裏,收了她的錢,找了零,最後謝謝她的光臨,看到羅伯特跟在那女人後面走出去,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羅伯特知道很少有女人能像韋恩太太一樣鎮定、聰明,所以他對這次拜訪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真見到蒂爾西特太太時,他還是心裏一沉,因為她看上去像那種神思恍惚,總也不在狀態的女人。她們可以跟你暢快地聊天並贊同你的觀點,贊美你的衣著並提供好的建議,但是她們的心裏永遠在想:今天的魚是要清蒸還是水煮,聽弗洛麗說明妮家的老大好像出事了,洗衣單放哪兒了,或者右前方那顆新補的牙好像沒補好,等等,就偏偏不想正在跟你談論的話題。

她似乎非常喜歡羅伯特的車,殷勤地邀請他進屋喝茶——顯然喝茶這件事情沒個固定的時間點,任何時候都可以請人喝一杯。羅伯特認為,他必須表明自己作為對方律師的身份和立場,否則不能安心地坐下與她喝茶,一杯也不行。他盡可能通俗易懂地向她做了解釋,但是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聽懂,因為她的一顆心早已經跑去糾結該用什麽餅幹當茶點的事情,就連提到貝蒂·凱恩的名字時,她這個當姑姑的還是心思如常,情緒穩定,完全沒有像他預想中那樣激動、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