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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將是世界末日的到來。”

“那將是我的末日。”她說完便走了。

格蘭特從那堆書裏再次把她的書拿出來,想把玫瑰戰爭的始末弄清楚,但徒勞一場。兩軍相戰,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約克與蘭開斯特打得不分勝負,讓人不知所終。這場戰爭毫無意義,就像遊樂場的碰碰車不斷互相碰撞,轉過來繞過去。

不過他似乎覺得,早在近一百年前,全部矛盾的禍根就已經悄悄地埋下。當時,因理查二世被廢黜,王位的直線繼承關系遭到破壞。他小時候曾經在新劇院看過《波爾多的理查》,所以了解到這一切。那出戲他看過四遍。

蘭開斯特家族篡位後統治了三代英格蘭:在《波爾多的理查》中,亨利(5)雖然不幸,但能力超凡,莎士比亞筆下的哈爾王子(6)在阿金庫爾戰役(7)中表現英勇,卻因過度狂熱而危險不斷,而他的兒子(8)天性愚鈍,統治不力。人們企盼能恢復正統的王朝世系,也就不足為奇了。因為他們眼看著可憐的亨利六世在創辦伊頓公學並懇求宮中婦女不要穿低胸衣服時,他的那些不稱職的朋友們正一點一點地消耗在法蘭西取得的戰績。

蘭開斯特王朝的這三位國王都具有令人不快的偏執個性,和理查二世時期朝中的自由主義風氣形成鮮明對比。幾乎在一夜之間,理查的和平共存政策讓位於對異教徒的焚燒。整整三代的異教徒全都被燒死,這也難怪不滿之火在普通人心裏慢慢醞釀開來。

尤其是從那時開始,約克公爵(9)出現在大家眼前。他能幹、理智,有影響力,而且天賦異稟,憑其自身的頭銜就是一位重要的親王,按照血統來說,又是理查二世的繼承人。人們或許並不希望約克公爵殺死可憐的笨蛋亨利,但他們希望約克來治理國家,清理亨利留下來的爛攤子。

約克做出過這樣的嘗試,但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的家人也因此而走上漫長的流放和逃亡之路。

當這一切動蕩與喧囂落下帷幕,登上英格蘭王位的是與他並肩浴血奮戰的兒子,這個國家終於幸運地回到身材高大、耽於美色、長相英俊卻又異常精明的金發年輕人愛德華四世的統治之下。

格蘭特對玫瑰戰爭的了解就只限於這麽多了。

他擡起頭來,視線從書上移開時,看見護士長站在屋子中間。

“我敲過門了,”她說,“但你看書太入神。”她站在那裏,身材纖細,面色冷漠。和瑪塔一樣,她保持著自己的優雅姿態。護士長從白色袖口伸出的雙手輕握著放在柳腰前面。她的白色面紗兀自伸展著,顯得神聖而不可侵犯。她身上唯一可見的裝飾物是標志她特權的銀色徽章。格蘭特想知道,一家大醫院的護士長所表現出來的這種不可動搖的自信,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還能否找到。

“我一直在看歷史書。”他說,“時候不早了。”

“相當不錯的選擇。”她表示,“歷史使人能夠正確、全面地看待事物。”

護士長看見畫像時,眼睛一亮:“你支持約克派還是蘭開斯特派?”

“那麽你知道這幅畫像了?”

“嗯,是的。我還是個實習護士時,常常去國家畫廊待著。我當時沒什麽錢,又經常腳疼,畫廊裏溫暖又安靜,而且有很多椅子。”她微微一笑,仿佛又看到曾經的那個年輕、疲憊而又認真的自己,“我最喜歡肖像畫廊,因為欣賞那些畫像和讀歷史書的感覺差不多。那些達官貴人曾經叱咤風雲,顯赫一時,如今留下來的就只有那些名字、畫布和顏料。這幅肖像畫我當時見過很多次。”她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這幅畫,“一個極其不快樂的人。”她說。

“我的外科醫生說他得了小兒麻痹症。”

“小兒麻痹症?”她想了想,“可能吧,我倒從來沒想到過。但我一直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極度不開心。我見過很多不開心的臉,但這張臉可以說是抑郁到了極點。”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張畫是在謀殺發生之後畫的咯?”

“嗯,沒錯。顯然是這樣。他不是那種遇事淡定的人,這個人心理素質沒那麽好。他肯定非常清楚這種罪行有多麽令人發指。”

“你覺得他再也無法心安理得下去?”

“說得太對了!是的。對某種東西有著強烈的渴望,而得到之後才發現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他就屬於這種人。”

“所以你認為他不是一個十足的惡棍?”

“對,當然不是。惡棍不會痛苦,而他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

格蘭特和護士長凝視著畫像,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大概就是報應吧,你要知道。他很快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接著他的妻子也死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他失去整個世界。這似乎就是上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