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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廷克太太那張相貌平平的臉從帽子底下露了出來。她那頂帽子看起來更不怎麽樣,而且有些年頭了。從第一次照顧格蘭特開始,廷克太太就戴著這頂帽子,所以他想象不出她戴其他帽子的樣子。格蘭特知道她還有一頂帽子,因為她戴那頂帽子時意思是在說“我是貴族”(18)。她那頂藍色的“貴族之帽”很少戴出來,在坦比路十九號是從來沒有戴過。她出於禮儀需要去戴那頂帽子,所以在某種場合下戴上它也被她當作一種遵循禮儀的表現,並以此作為行為標準。(“你喜歡這頂帽子嗎,廷克?它是什麽樣的?”“不值一戴的‘貴族之帽’。”)她戴著它出席伊麗莎白公主的婚禮和各種王室盛會,甚至還在肯特公爵夫人剪彩儀式的新聞短片中露了個臉。不過格蘭特只是把這種事當作新聞報道而已。這頂帽子是某種場合具有社交價值的象征,有沒有價值,就得看戴沒戴“貴族之帽”。

“我聽到你有客人。”廷克太太說,“我正準備離開,突然覺得聲音很熟,心想‘一定是哈洛德小姐’,於是我就進來了。”

廷克太太帶來各種各樣的紙袋和一小束紮得緊緊的秋牡丹。她用女人之間的方式與瑪塔打招呼,她當年對穿著打扮也可以說是頗為講究,所以自然對這位劇場女神的服飾進行了一番適度的贊美,同時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那束被瑪塔擺弄得漂亮整齊的丁香花。瑪塔沒看到廷克太太的眼神,但她發現到那一小束秋牡丹,連忙對這番情景進行處理,那熟練程度就好像排演過一樣。

“我買這束白丁香給你還真是個浪費,廷克太太帶來的野百合可真是完勝我啊。”

“百合?”廷克太太疑惑地說。

“百合花賽過所羅門的榮華,含蓄而不狂放。”

廷克太太在參加婚禮和洗禮儀式時才會去教堂,不過她那代人上的是主日學校。此時,她正饒有興味地瞧著毛線手套裏握著的那一小束榮華之花。

“哦,好吧,我以前都不知道。這麽說倒是挺有道理,不是嗎?我總是把它們想象成海芋。漫山遍野隨處可見的海芋。這花貴得很,你知道的,真令人有些失望。它們是彩色的嗎?嗯,為什麽不能這麽說?為什麽一定得管它們叫百合啊!”

接著,她們就翻譯和《聖經》是怎麽誤導人的問題展開了探討(“我一直不懂善有善報是什麽意思(19)。”廷克太太說),然後,這段尷尬時刻才就此結束。

他們忙著探討《聖經》時,小不點另外又拿了一些花瓶走進來。格蘭特注意到,這些花瓶是為裝白丁香準備的,不適合插秋牡丹。小不點顯然想用它們來討好瑪塔,以便未來能和她搞好關系。不過瑪塔對女人從來不會過多地去理會,除非她馬上就用得著她們。和廷克太太打交道只是她的一種交際手腕,純屬條件反射。所以和小不點打交道屬於工作需要,而不是社交需要。她從洗臉盆裏將那束被扔掉的水仙花收攏來,溫順地將它們重新插進花瓶。小不點溫順時看起來美極了,讓格蘭特注視了好一陣子。

“好了。”瑪塔終於把丁香花全部打理好,並擺放在格蘭特的視線範圍內,“該讓廷克太太把紙袋裏的小吃拿出來喂你了。親愛的廷克太太,你的紙袋裏裝著美味的矢車菊餅,不是嗎?”

廷克太太臉上笑開了花。

“要不要來一兩個?新鮮出爐。”

“哦,吃完我可又得懺悔了——這些營養小西餅的熱量都往腰上堆積了——不過還是給我幾個吧,裝包裏下午帶去劇院配下午茶。”

她故意討巧地挑了兩個(“我喜歡邊上烤焦點的。”),放進手提包裏,然後說:“好了,再見,艾倫,我過一兩天再來看你,到時候給你找雙襪子來織。我覺得織襪子最能撫平情緒了。不是嗎,護士小姐?”

“哦,是的,沒錯,確實如此。我的許多男性患者也會去織東西。他們覺得這是消磨時間的好辦法。”

瑪塔在門口給了他一記飛吻,然後小不點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送她離去了。

“賤貨就是賤貨,能變好才怪。”廷克太太說完,就開始打開紙袋。她指的不是瑪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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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累斯頓是德國瓷器生產重鎮。創立於1872年的德累斯頓瓷器廠至今仍保有歐洲傳統瓷器藝術。——譯者注

(2)亞馬孫是希臘的女神之一,也是傳說中居住在黑海邊的一群女戰士,非常的剛猛剽悍。這裏的亞馬孫是格蘭特給達洛護士取的綽號,因為她看上去身材高大,手腳粗壯。

(3)格洛斯特郡(Gloucestershire)是英國英格蘭西南部的郡。在塞文河口的東北方。——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