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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開罐器案》,作者是約翰·詹姆斯·馬克,書裏的頭兩頁就出現三個常規錯誤,格蘭特花了五分鐘愉快地構思了一封寫給作者的書信。

那本壓在最底下的藍皮薄書是什麽書,他想不起來了。應該是本很嚴肅的書,統計學方面的吧,他想。關於舌蠅、卡路裏、性行為或諸如此類的玩意兒。

即便在這種書中,你也能預料得到下一頁的內容。世界這麽大,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時不時做出點改變呢?難道每個人就那麽喜歡墨守成規?如今,那些作家按照公眾所期望的模式寫出大量的作品。大家一談到“一本新的塞拉斯·威克利”或“一本新的拉維妮婭·菲奇”,就好像在談論“一塊新磚”或“一把新梳子”一樣。他們談起“一本新書”時,才不會管作者是誰誰誰。人們感興趣的不是書,而是新書。他們很清楚新書會是什麽樣子。

格蘭特將厭惡的眼神從雜七雜八的書堆上移開,心想,如果全世界的出版社能夠停止印刷三十年,或許還真不是壞事。應該讓文學消停一陣子。某個超人應該發明一道射線,讓一切同時停止下來。這樣,當你躺下來時,人們就不會將一大堆無聊的東西送到你面前,也不會有什麽管家婆叫你去讀這讀那。

他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但懶得去看一眼。他轉過臉去,面朝著墻壁,那神情盡管不誇張,卻分明寫著不滿。

聽見有人來到床前,他閉上了眼睛,不想搭腔。此時此刻,他既不想見到富有同情心的“格洛斯特郡”(9),也不想見到精力旺盛的“蘭開夏郡”(10)。不過隨後,一股格拉斯鎮(11)的田野特有的芬芳襲來,散發著淡淡的誘惑,有一種思鄉的氣息,撩撥著他的嗅覺,令他感到眩暈。

他盡情享受著這種芬芳,在心裏琢磨起來。小不點的身上是薰衣草撲粉的味道,亞馬孫身上則是肥皂和碘仿氣味。而此時,撲鼻而來的卻是蘭卡洛絲五號香水的味道。在格蘭特的熟人中,用這款香水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瑪塔·哈洛德。

他睜開一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瑪塔。她顯然已經彎腰查看過他有沒有睡著,這會兒正站在那裏,看起來有些躊躇不定——如果她的樣子可以用躊躇不定來形容的話——她的眼睛盯著桌子上的那一堆明顯沒有被動過的出版物。瑪塔的一只胳膊下挾著兩本新書,另一只胳膊抱著一大束白丁香。他在想,她選白丁香究竟是因為冬天適合送這種花(從12月一直到翌年3月,白丁香一直裝點著她在劇院的化妝間),還是因為她今天黑白混搭的時髦行頭不會被這丁香花奪去風采。她頭戴一頂嶄新的帽子,脖子上依然掛著那條珍珠項鏈。當初他正是用這條項鏈贏回她的芳心。她看起來風姿綽約,透著股巴黎時尚風韻。謝天謝地,她可真不像個在醫院裏工作的人。

“我吵醒你了嗎,艾倫?”

“不,我沒有睡著。”

“我好像多此一舉了。”她說完,將兩本書跟它們遭到輕視的同類扔在了一起,“你似乎對那些書不感興趣,我希望你會覺得這兩本書更有意思。我們的拉維妮婭的作品,你難道真的不想試著讀一丁點兒嗎?”

“我什麽書也看不進去。”

“你還感覺到痛嗎?”

“痛到極點,但不是腿痛,也不是背痛。”

“那是哪裏痛?”

“我表妹勞拉把它稱作‘無聊之刺’。”

“可憐的艾倫,你的勞拉說得簡直太對了,”她從一個看起來大太多的玻璃瓶中將那束水仙花拿出來,用一貫優雅至極的姿勢把它們扔入洗臉盆,接著把丁香花插進了花瓶,“有的人會認為無聊是一種很嚴重的倦怠情緒,其實當然不是,它微不足道。”

“微乎其微,不足掛齒,就像用刺草打人一樣。”

“你為什麽不幹點事情?”

“充分利用這大好時光?”

“來提高你的思想水平,更不必說你的心靈和性情。你可以找一門哲學來研究,比如瑜伽之類的。不過我認為一個擅長分析的人不適合去思考抽象事物。”

“我的確想重新把代數學一學。我覺得自己在學校時從來沒有認真學過代數。但我最近對著那個該死的天花板做了許多幾何題,跟數學運算倒離得有些遠了。”

“嗯,我覺得就你的狀況而言,讓你玩拼圖沒什麽用。來點猜字謎怎麽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找本這樣的書。”

“你可千萬別。”

“當然,你可以自己來編字謎。我聽說編寫比解答更有意思。”

“可能吧,不過一本字典重達好幾磅呢。除此之外,我一向都很討厭查閱參考書。”

“你下棋嗎?我忘了。喜歡解棋局嗎?該白子走的時候,對手卻走了三步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