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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我做了個夢。”村上仿佛仍然置身夢境,幽幽地說。“很懷念的夢,那是……”
“夢到你爹嗎?還是你娘?”奈津問。
村上茫然開口:“呃,聽你這麽一說,好像是那樣……又好像不是……。不是父親,那是個很溫暖的夢……像這樣,有什麽滲出來似的……,不,我一看到兩位的臉,就忘個精光了。”
夢都是這樣的。
村上試著爬起來。朱美想要制止,但又不願意聽他道歉,於是伸手幫他。“謝謝。”村上說。
“我沒想到兩位還會來看我。兩位一定覺得很受不了吧,我自己也是。”
“是很受不了啊,就是因為受不了才跑來的啊。”奈津說,“對吧?”她拍了拍朱美的肩膀。
村上垂著頭,低喃道:“我是怎麽了呢?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死。”
“那是怎樣?想死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你都給大家添了那麽多麻煩了,就老實說出來吧。”
“奈津姐,等一下……”
“沒關系的,朱美女士。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做了蠢事,羞愧極了,覺得無地自容。不管是被責備還是被逼問,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是……”
“可是什麽?”
“我只能說,和昨天一樣,是一樣的心情。像這樣,少了什麽……”
“村上先生。”朱美再次呼喚。“這種事……是第一次嗎?”
“什麽?”
“你過去也曾經想要尋死嗎?”
村上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答道:“造訪伊豆之前沒有。”
朱美追問:“恕我冒昧,我覺得在你過去的經歷裏,應該有過好幾次想死也不奇怪的遭遇。即使如此,你卻從來沒有嘗試過自殺——不,就算沒有真正嘗試,也從來沒有動過尋死的念頭嗎?真的嗎?”
聽到朱美的問題,村上露出極為困窘的表情。
“我可能是個傻瓜吧,我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而且不管是碰到什麽事,都是我自己招惹的,說到我覺得討厭的事……對,我很膽小,所以最怕遇上恐怖的事,可是如果論恐怖,我覺得世上最恐怖的莫過於死。至於貧窮和辛苦……,是啊,我並不覺得有多苦……”
朱美十分明白。
村上所述說的如履薄冰的人生,沒辦法與眼前的窩囊男子連結在一起。要將這兩者連成一條線,應該需要某種條件。
剛才村上本人說的遲鈍而膽小、卻不知為何積極向前、不怕吃苦的男子——這種有些復雜的性格,就是維持他的過去與現在一貫性的條件,這一點應該不假。但是這樣的話,自殺這兩個字依然顯得格格不入。這種人不會尋死。
“只是,呃……我自己也不了解,只覺得我一定是瘋了。”
“關於這一點,”朱美問道。“你說的少了什麽的感覺,是從以前就有的嗎?”
“呃……有是有……”村上露出有些懷念的表情說,或許他的身體大半都還沉浸在延續的夢境中。
“可是,既然從以前就有這種缺憾的心情,而那當真是你自殺的理由的話,為什麽你過去從沒動過輕生的念頭呢?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
“啊,是啊。”村上按住胸口。“不……這我怎麽樣都沒辦法說明白,但我幾乎一直懷抱著這種心情。不過……是啊,只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懷抱這種缺憾。不,我沒有想到這種心情就是缺憾嗎……?一旦發現其實如此,就覺得:啊,原來我一直是這樣的。我在旅途中發現,我之所以總是覺得寂寞、空虛,就是因為這個缺憾。所以……”
一如往例,內容不得要領,難以理解,但朱美大概了解他想說什麽。
每個人應該都有類似的經驗,每個人心中都有莫名的不安。
那一類的不安,完全掌握不到真面目。換言之,正因為如此才會不安。人無法承受那種不安,所以想要賦予它形象。因為只要有個確定的形象,就可以暫時放下心來。
給它名字,給它理由,給它意義。
於是不安將會成形,然後人就能夠稍感放心。就像把不明就理的妖怪命名為“車”或“嘎”一樣,村上則給了他的那種心情“喪失”、“缺憾”這種名字吧。但是,村上內心的怪物相貌不明。因為不知道缺少了什麽、失去了什麽,所以無法真正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