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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那天的不適並非天候等外在因素所造成,一切應該都是我內在的問題。我的身體——特別是腦袋的狀況不佳。

這如果是上班族,無論情願與否,都得在一定的時間出門,只要在都電

(注:正式名稱為東京都電車,為東京都經營的路面電車,自一九〇三年由品川新橋線開始營運,全盛期有四十一條路線。一九七二年以後,只留下荒川線繼續經營。)的人潮中推擠一番,精神也會振作起來吧。

即使振作不了,只要移動,縱然不願意,心境也會轉換。就算不轉換,只要待在職場,怎麽樣都得裝出應有的態度。

但是像我這種自由業者,鎮日醉生夢死,生活毫無高潮起伏,就沒辦法這樣了。自由成立於不自由之上。就像沒有拘束,就沒有解放一樣,既然不受他律的支配,若想獲得自由,就只能把一切交給自律了。

這種情況下,加諸與己身的壓力是壓倒性的巨大。

所謂自由業,是空有其名。

對於自甘墮落的人而言,駕馭自己,要比跨上駿馬艱難得多了。

我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即使徒然面對書桌,也擠不出半個字。稿紙一直都是空白的,感覺那些數量龐大的空格永遠無法被填滿。

我把手肘撐在書桌上,下巴托在手背上,眺望窗外。

窗玻璃蒙上了一層灰塵,宛如霧面玻璃一般。

窗戶外頭的鄰家庭院那一成不變的失焦景色,與自己朦朧地倒映在上面的臉孔重疊在一起——我覺得我好像就這樣忘我了好長一段時間。

至於那個時候,我衰竭的腦袋慢條斯理地在想些什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小說家?寫小說的意義何在?何謂小說?——我想的凈是這類乍見深奧,實非如此,而且得不到明快解答的問題。換言之,我能夠運作的唯一一小部分,全都浪費在無益的思考上了。

我正處於這樣的狀態中。

我聽見玄關門打開的聲音。

瞬間,我心中萌生出後悔。

光靠副職維持不了家計,妻子自春天起外出工作了。所以白天時,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我後悔沒有鎖上玄關門,現在的我的狀態是不能見人的。

但是我沒有鎖門,而我人在屋子裏,事到如今也不能假裝不在,若是來人呼叫,我也不得不回應。

我思及至此,沒有多久,果然傳來了叫門聲:“有人在嗎?”

“老師,請問關口老師在麽?”闖入者的叫聲絲毫不客氣,也沒有歇止的跡象。情非得已,我以應該是倦怠到異常的動作回頭,用緩慢得駭人的動作來到走廊。

走廊看起來比房間更加暗淡,感覺就像瞳孔貼上了一層膜。

是因為光量不足嗎?

“哦……?”

訪客是妹尾友典。

“……關口老師……,您剛起床嗎?”

妹尾把眼鏡底下略微下垂的一雙細眼眯得更細,笑了。然後他確認:“您剛才在睡覺吧?”

“沒有。”

我想聲明我沒在睡覺,卻舌頭打結,模糊不清得發出某種無法理解的不明語言。妹尾再次得意地笑,說:“原來關口老師是夜貓子啊。”誤會終究沒能解開,我放棄說明,帶妹尾進到屋裏。

妹尾難得來訪。

妹尾在只有一名社長、兩名員工的小型出版社擔任糟粕雜志(注:日本戰後一時蔚為風潮的三流雜志類型。內容多以腥膻八卦的不實報道為主。由於雜志社經營遭取締而倒閉。如同用糟粕釀造的劣酒般,幾杯下肚既倒,故而名之。)的編輯。我雖然算是靠寫小說維持生計,但是因為不僅寫得慢,銷路又不好,所以除了文藝雜志之外,也到處寫些猥褻的實錄報道來糊口。我使用筆名,也提供稿子給妹尾所編輯的《實錄犯罪》。

“真是稀客……”我總算說出像日語的話來。

“……鳥口呢?”

名叫鳥口的青年是妹尾的部下,平素拜訪這裏的幾乎都是他。

“鳥口最近很忙。喏,就那個算命師啊。”

“哦……”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鳥口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追蹤采訪一個冒牌算命師。

“我記得是……”

我說出口的話極為簡短,不過似乎比滔滔不絕的空洞內容更容易懂。可能是對方會自己揣摩意思來回答我吧。妹尾點了幾下頭。

“沒錯沒錯,那件事愈來愈不得了,我們現在領先了其他出版社呢。誰也沒料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那樣,所以搶先采訪的只有我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