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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到旭川的人工降雪實驗,還有一個叫東尼谷的藝人表演的七五調日式英語很有趣之類的事。

  

  雪繪在黃昏時回來了。

  

  我告訴她這件事,她高興得遠超出我的預期。她說她一直很想去旅行。我再次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沒出息,以及對妻子的漠不關心。若是沒有這個機會,我根本想都不會想到要去旅行吧。

  

  不僅如此,妻子還贊成我偷偷策劃的魯莽計劃。

  

  我打算把那一小筆橫財全數花在旅行上。

  

  要是沒錢,就不得不工作。那樣一來,我也會有動筆的意思了吧。若是不把自己逼迫到束手無策的地步,我是不會振作的——這是只適用於我個人的終極自我啟發法。

  

  ——對逆境頑強,對順境軟弱。

  

  我從學生時代就經常被人這麽說。

  

  既然如此,我就設法主動將自己推人逆境當中。可是,連我也沒料想到妻子竟然會贊成將生活費揮霍殆盡這種自毀的行為。

  

  雪繪微笑著說了:“反正也撐不了幾個月,幹脆就一次把它用完,不也好嗎?”

  

  “你怎麽說出這種像江戶人的話來了?”

  

  “討厭啦,我家本來就是延續了三代的江戶人呀。”

  

  雪繪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仔細想想,雪繪的確是東京出身。她嫁給我這種吝嗇鬼,操持著沒一天寬裕的家計,都變得有些鄙吝起來了。但是或許錢不過夜這種性格,才是妻子天生的稟性。我這麽說,妻子便回答:“你在說些什麽啊?真是失禮。要是我的個性不果斷,怎麽會嫁給阿巽這種人呢?”

  

  妻子總是稱呼我“阿巽”。

  

  如此這般,該說是中了京極堂的奸計,還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所惑,總之,我們出發旅行了。

  

  盡管有所抱怨,然而一旦出發,倒也有了遊興。我甚至貪心起來,心想或許真的會有新作品的構思浮現。雪繪和千鶴夫人也非常高興。

  

  天氣不巧地並不到晴朗的地步,一副就要下雪的模樣。可是這和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關在旅館裏的我並沒有關系。兩名女性也尚未決定行程,所以似乎並不怎麽在意。

  

  事實上,不受時間追趕的狀態真是充滿了解放感。所謂時間,原本是沒有結束、沒有開始,也沒有刻度的。只是人類刻意去切割它,才會去計較什麽快了、慢了。光是計算一天兩天還不夠,還要切割成一小時、一分、一秒,最近甚至還切割到零點幾秒的地步了。真希望可以不要再切割下去了。

  

  就連殺人分屍也不會切割到那種地步啊。

  

  這麽看來,時鐘就等於是現代人的牢檻。只要活著,就無法逃脫的牢檻。而這種解放感,也不過像是一種假釋。我們遲早都得回到那座牢檻去。

  

  我思考著這些事。

  

  妻子們比平常更精心裝扮。但我覺得又不是要去哪裏亮相,而是去山裏的溫泉旅館,根本不會有人注意。一身裝扮只限於抵達旅館前的短暫旅程,而且時值冬季,不管穿著再怎麽高級的衣物,外頭也得披上防寒外衣,旁人根本看不見。

  

  可是不管是這趟旅程還是披肩,都不是日常熟悉的事物,與平素使用的東西不同。

  

  我心想,原來這就是女人心啊。

  

  然後,我也發現其實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更加激發了我渴望旅行的心情。

  

  看樣子,只憑沖勁就能夠樂在其中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完善的安排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我,只穿著從舊衣鋪買來的暗色大衣,上頭圍了一條色澤暗淡的綠圍巾而已。連胡子也沒仔細刮幹凈,打扮和平常一樣,不修邊幅。因為除了防寒以外,我根本沒有留意到其他細節,這也是理所當然,但毫無風情可言。我難得地有些後悔了。

  

  即使如此,我依然有些興奮,喋喋不休起來。

  

  不管怎麽說,旅行是很有趣的。

  

  不過,只有京極堂一個人一如既往,頂著一張東京徹底毀滅般的臭臉,一會兒讀書,一會兒看車窗外。有事要辦的只有他一個人,所以會在意天氣吧。可是這個朋友平日就是如此,如今也無須在意。而且向他搭話他也會響應,偶爾還會擡頭說些笑話,從這些地方推測,他的心情毋寧說是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