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申正(第5/18頁)

元載一邊聽著,面上的微笑不變。封大倫的敘述不盡不實,比如這“興建賓館,征調地皮”,裏頭就藏著不知多少利益;虞部跟聞記鋪子老板的“交涉”,恐怕也不會那麽溫柔。至於永王在裏頭扮演的角色,封大倫一字未提……

不過……這都無所謂,元載對真相一點都不關心,關鍵是永王想要什麽。

他用指甲敲了下銅爵邊角:“去年十月判的死罪,按說同年冬天就該行決了,怎麽他現在還活著?”

“這不是復奏未完嘛,所以一直羈押在獄裏。”封大倫頗為無奈。

元載理解地點了點頭。自太宗朝起,朝廷提倡慎刑恤罰,京師死刑案子,須得五次復奏。一個案子去年拖到今年執行,並不罕見。

封大倫繼續道:“今天在萬年縣獄,張小敬被靖安司的人帶走,公然除去枷鎖,行走於市坊之間,形同赦免!”說這話時,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酒勺。元載注意到,他的情緒更緊張了。

“靖安司……”元載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他們找張小敬幹什麽?”

“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得把他弄回縣獄。”封大倫略帶緊張地說。去年那案子,費了多少周折才把那閻王弄進獄裏,絕不能讓他恢復自由。

元載已隱隱猜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張小敬那個“齟齬”,怕是讓永王、封大倫這些人十分忌憚,生怕他恢復自由之身。想通了這個要害,其他細節便無關宏旨。元載拿起銅爵,美美地又品了一口郎官清,整理了一下思路。

“那靖安司能去縣獄撈人,權柄必定不低。光是大理寺出面,怕是會被擋回。”

“那依閣下之見……?”

“不如動用禦史,讓他們去彈劾……”

“不可,不可。”封大倫連忙勸阻,“永王說了,不想招惹蘭台那些瘋狗。”

禦史台的那些人,本職工作就是找碴,誰的碴都找。指望拿他們當刀,得留神先傷了自己。“你托我去找別人麻煩?嗯?說明你也有問題,我也得查查!”禦史們全是這樣的思路。說好聽點叫“求全責備”,說難聽點就是瘋狗一群。

看到封大倫尷尬的表情,元載大笑:“封兄精熟營造,對訟獄可就外行了。我們大理寺經手的案子,都得去禦史台司報備。所以咱們只消尋個由頭,讓大理寺接了案子,在下在報備文書裏略做手腳,自有那閑不住的禦史,會替咱們去找靖安司的麻煩……”

封大倫聽得不住點頭。這麽一操作,確實不露痕跡,誰也攀不到永王那邊去。他略一沉思,又問道:“什麽由頭好呢?”

這個由頭得足夠大,才有資格讓大理寺和禦史台受理,但又不能把自己和永王牽扯進去。

元載用指頭蘸著清酒,在案子上寫了幾個字:“身犯怙惡悖義之罪,豈有不赦而出之理”。封大倫大喜,連聲說好。這幾個字避開拆遷,單說張小敬殺縣尉事,又暗示有人徇私枉法,公然袒護。尤其是“不赦而出”四個字,禦史們見了,必如群蠅看見腥血。

區區十六個字,數層意思,面面俱到,不愧是老於案牘的刀筆吏。

禦史們一出動,不怕靖安司不交人。至於張小敬是被抓回縣獄、大理寺獄還是禦史台的台獄,都無所謂。

元載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待過了上元節,在下便立刻去辦。”封大倫一聽就急了:“這個,最好能今日辦妥……”元載沒想到他急成這樣子,可如今已是申時,大理寺的大小官吏,早就回家準備觀燈了,哪還有人值守。

封大倫雙手一拱:“事成之後,必有重謝。”把尾音二字咬得很重。張小敬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寢食難安。

元載思忖再三,嘆了口氣:“事起倉促,若想今日把張小敬抓回去,尚欠一味藥引。”

“藥引?”

“唆使張小敬行兇的,是聞記香鋪吧?若他們家有人肯主動投案,有了名分,大理寺才好破例當日受理。”

封大倫拊掌大笑:“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聞記鋪子店主的女兒,恰好剛剛被我手下請回來,就在隔壁。我還沒顧上去招呼,不妨一起去看看?”

元載知道他有一重身份是熊火幫的頭領。熊火幫不敢跟靖安司對抗,欺負老百姓那是家常便飯。他也不說破,欣然應承。

兩人起身離開移香閣,穿過庭院,來到一處低矮的柴房前。幾個熊火幫的浮浪少年正守在門口。封大倫見他們個個灰頭土臉,眉頭一皺,問不過是抓個女人,怎麽搞成這樣?浮浪少年們面面相覷,你一言,我一語,半天說不清所以然。

元載趁他們交談的當兒,先把柴房的門推開。裏面一個胡袍女子被捆縛在地上,雲鬢散亂,神色惶然,嘴裏塞著麻核,只能發出嗚嗚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