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正(第6/9頁)

此時崔器和姚汝能也紛紛趕過來。看到獵犬這副模樣,心中俱是一涼。崔器怒氣沖沖地狠踹了狗一腳,踢得它發出嗷嗚一聲慘叫。崔器還要踢,被張小敬給攔住了。

“別攔我,這憊懶畜生不打一頓,總是偷懶!”崔器氣急敗壞地喝道。張小敬卻蹲下身子,伸手摟住獵犬脖子,盡力安撫:“狗性最誠,既不會偷懶耍滑,也不會謊言邀功。它已做得很好,何必苛責呢?”他摸了摸獵犬的腦袋,口氣裏居然帶著點憐惜。

“有吃的嗎?”張小敬問姚汝能,姚汝能連忙從腰帶裏翻出一片豬肉脯。張小敬撕成一條條,喂給獵犬吃下去。

姚汝能在一旁看著,心中納罕。這個人對待狗的態度,就像是一個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和其他人來往時,卻帶有強烈的疏離感。看來在他心目中,人類遠遠不如狗值得信賴。

本來李泌交給姚汝能的任務,只是監視張小敬有無叛逃之舉,可觀察到現在,姚汝能對這個人本身產生了好奇——他到底經歷過什麽?是什麽鑄就了他這樣的風格?

崔器對這些沒興趣,他只關心一件事:“張都尉,接下來怎麽辦?”張小敬沒有回答,而是環顧四周,先分辨身處的位置。

剛才獵犬從啟夏門一路向西,橫穿朱雀禦道,把他們帶入西城長安縣的轄區,最終停留在了光行安樂。

長安諸坊呈棋盤排列,每一個十字街口,四角各連接一坊;而每一坊的四角,都會鄰近一個十字街口。長安人習慣以東西對角坊名來代指街口,先東再西,所以每一個街口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不易混淆。這個街口,東北角為光行坊、西南角為安樂坊,便被稱為光行安樂。

這裏位於朱雀門街西一街南端,往南再走一坊就到城墻了。雖然獵犬無法進一步判明方位,但能引導到南城這個大區域,已足以讓張小敬判明突厥人的思路。

長安城的分布是北密南疏,越往北住戶越密集,向南的諸坊往往廣闊而荒僻。人煙冷清,坊內雜草叢生。

崔器眼睛一亮:“我馬上召集人手,把附近的住坊徹底搜一遍!不信抓不住那幾個王八蛋!”

張小敬卻搖搖頭:“這裏只是香氣中斷之地,卻未必是狼衛藏身之所。突厥人在這一帶的選擇太多。”他伸出手去,在虛空劃了一圈,差不多囊括了整個長安城的西南角,這裏的十五六個坊都相對荒僻,突厥人藏在任何一處都不奇怪。

“現在這個形勢,不能打草驚蛇——”張小敬的語速忽然放緩,崔器聽出了他的意思。李司丞自從知道王忠嗣的女兒被綁架之後,特意傳令指示,像西市丙六貨棧那種強硬的突襲,已不可行。采取任何行動,都要保證王女的安全,慎之又慎。

“若是我阿兄還在就好了……”崔器感嘆道,忽覺不妥,連忙又解釋道,“他從小在西邊長大,對整個長安都很熟悉,可不是說張都尉你。”

“所以突厥人才會找他去繪圖吧?”

“嗯。”崔器眼圈微微發紅,捏緊了拳頭。阿兄之死,讓他方寸大亂,失誤頻頻,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揪出曹破延來。

張小敬突然眉頭微皺,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可感覺稍現即逝。他搖搖頭,和崔器同時朝前方望去,此時日頭微微有了傾斜,那延伸至遠方的一道道灰白色坊墻,一眼望不到頭。崔器懊惱地把頭盔往地上一砸,他第一次覺得,長安城簡直大得令人惱火。

那獵犬正在嚼著肉脯,被他這麽一嚇,閃身躲到了張小敬腿後頭去。

姚汝能小心翼翼地建議道:“能不能把附近望樓、街鋪和坊衛的人都召集過來,看看他們是否有注意到什麽異常?”

張小敬和崔器同時嘆了口氣,不置可否。城南人少,街政松懈,駐防的兵丁數量少且素質低劣,指望他們有什麽發現,只怕比讓慈恩寺的和尚們開葷還難。

但這件事又不能不做,崔器當即調動了五十名旅賁軍的士兵,兩人一組,不帶武器和甲胄,只攜煙丸與號角進入附近諸坊探查,看能否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至於張小敬,他左手牽著狗,右手撣了撣眼窩裏的灰,看向附近的幾棟望樓。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有事沒事,都會朝望樓看看,看是否有更新的消息。不過他的心情有些矛盾,自從接手此事以來,從望樓接到的幾乎都是壞消息。

“希望偶爾也有點好事……”張小敬發出一陣感慨,手指摩挲著獵犬濃密的頸毛,低聲說了一句奇怪的話。獵犬對人類的語言完全不懂,只是汪了一聲作為回應。它不知道,這句話如果讓其他人類聽去,只怕會掀起軒然大波。

大寧坊在朱雀大街以東第四條街,西毗皇城延喜門,北與大明宮只有一坊之隔。所以住在此處的,以官員居多。有趣的是,雖然住戶個個身份高貴,但宅邸卻遠沒有安仁、親仁等坊那麽豪奢,多是七房三進的青脊瓦房——沒辦法,這裏距離大明宮和興慶宮太近了,只要天子登上城墻俯瞰,就能看到誰家簡樸、誰家奢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