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正(第5/9頁)

看來對突厥狼衛的策略,必須要立刻修正。即使發現了他們的藏身之處,也不可貿然強攻,避免傷及王女性命。靖安司本就被重重掣肘,如今又加了一重限制,無疑是雪上加霜。可是李泌沒的選擇。

李泌這才體會到,李亨要賀知章擔任靖安令的苦心。王女被綁這事瞞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方方面面壓力撲過來。只有賀知章這樣的老江湖,才能嫻熟地推演接下來的朝堂動向,並預先做出準備。

自己也許抓人有一套,但對付那些居心叵測的政敵,還是太稚嫩了。

李泌心想,難道我得把氣病的賀監再親自請回來?

“取些冰來!”李泌高聲下了命令,把這個令人不快的念頭趕出腦海。

檀棋怔在原地,一直到李泌再度下令,她才回過神來,不禁有些為難。如今還是正月,誰會專門在屋裏備著這玩意?檀棋找了一圈,才讓人從後院的水渠裏打出一桶混著冰碴子的水,濾凈後泡著錦帕遞過來。

李泌粗暴地把錦帕抓起來,也不待擰幹,就帶著冰水往臉上撲了一下。尖銳的寒意如萬千細針,把整張臉刺得生疼,讓他忍不住齜牙。但本來混亂的靈台,也因此恢復了清明。

越是這種時刻,越要鎮之以靜。

李泌重新審視這份密報,將其和之前的望樓通報相比較。他發現,綁架王女的突厥狼衛,藏匿之地恰好是竊走坊圖的龍波所提供,也就是說,這兩件事是同一批人所為。

可火焚長安和綁架王女,性質不同,一個是喪心病狂的毀滅,一個是理性的挾質威脅,兩者的用力方向有很大的偏差。一名好弓手,不會同時瞄準兩只兔子;一個合格的策劃者,按道理不應該同時執行兩個互相幹擾的目標。

恢復冷靜的李泌,從中嗅出一絲不協調的味道。

也許這是一個契機。任務目標越多,難度越大。只要繼續對突厥狼衛施加壓力,就可能壓迫他們犯更多錯誤,露出更多破綻。

李泌用冰帕又擦了一下臉,把視線投向沙盤,去尋找那枚獨一無二的灰色棋子。眼下能幫到他的,只有一個人。

“張小敬現在什麽位置?他在做什麽?”李泌大聲問。

張小敬正在啟夏門內,他正在遛狗。

這是一條河東種的長吻細犬,尖耳狹面,通體灰毛白斑,碩大的黑鼻頭有節奏地聳動著。它四肢瘦長,跑起來矯健有力,張小敬要緊緊攥住繩子,才能勉強跟得上它的速度。

為了“借”出這條狗,可是生出了不少波折。

宣徽院的狗坊位於東城最南端的通濟坊,專為宮中豢養玩賞犬和苑獵犬。崔器上門商借時,狗坊的掌監一口拒絕,他們屬於內侍省,根本不在乎靖安司這種外朝行署的臉色。本來崔器有點怕得罪內宦,可張小敬冷冷地說,為靖安司做事,就別顧慮旁的,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崔器軟硬兼施,對方就是不通融。最後張小敬不耐煩地站出來,用弩箭指著掌監的腦袋,硬是搶走了一條苑獵犬。這簡單粗暴的行事風格,讓崔器只能苦笑。那個掌監,已經揚言要告他們兩個劫奪宮產,上元節過後,恐怕整個靖安司都會有大麻煩。

可話又說回來,若眼下的危機不及時解決,恐怕連今天都熬不過去。為了解近渴,哪怕是鴆酒也得捏著鼻子喝下去。

這條獵犬被迅速帶到了啟夏門前,這是判明突厥人最後經過的地點。張小敬讓它嗅了嗅聞染留下來的香氣,口中呼哨,獵犬把鼻頭貼在地上聳了幾聳,雙耳陡然一立,轉身朝著西方狂奔而去。

張小敬牽著引繩,緊隨其後,崔器、姚汝能和一幹旅賁軍士兵也紛紛跟了過去,在街上構成了一道奇妙的隊列。行人紛紛駐足,以為又是哪個酒肆搞出來的上元噱頭。

獵犬放足猛跑,每過一個路口,都會停下來聞一聞,辨別方向。隨著時間推移,獵犬猶豫的次數開始增多。時至下午,觀燈的人越聚越多,味道也越來越雜。坊墻內的烤肉、路面上的馬糞、摩肩接踵的人群、駱駝的腥臭體味、酒肆裏飄出的酒香,都對獵犬造成了極大的幹擾。

每次獵犬一猶豫,張小敬都會掏出一個香囊,這是特意從聞記香鋪裏取來的,可以強化它對香味的敏感。可很快這一招也快失靈了,聞染殘留的氣息,已經淡薄到連獵犬也難以分辨。那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正在悄然斷開。

張小敬努力驅趕著獵犬,希望能趕在最後一絲香氣消失前,盡可能再追近一步。這只獵犬勉強又跑起一段路,終於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住了。它昂起頭來嗅了嗅,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然後煩躁地原地轉圈,用前爪刨著地上的土,卻怎麽也不肯再向前了。

張小敬嘆了口氣,知道它已經到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