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正(第8/9頁)

封大倫知道這位殿下嗜馬如命,哪敢催促,只得垂手等在場邊。騎士給坐騎解開馬尾、緊了蹄鐵、洗刷脊背,一套保養功夫親手做完,這才慢悠悠地邁著方步過來。幾名新羅婢過來,替他換下騎袍,摘走襆頭。封大倫連忙躬身為禮,口稱“永王殿下”——這騎士正是天子的第十六個兒子,永王李璘。

他做下偌大的事業,自然得有後台靠山,永王便是最粗的大腿之一。去年那案子,便是由這位十六皇子而起,所以他才匆忙跑來請示意見。

永王歪著身子斜靠在寬榻上,端起雪飲子啜了一口,懶洋洋地說:“趕緊說吧,我還有下半場呢。”他生有隱疾,脖頸有問題,看人永遠是偏著臉,讓對方捉摸不定。

封大倫看看左右,俯身過去低聲道:“啟稟殿下,張閻王他,出獄了……”一聽這名字,永王手腕一哆嗦,差點把飲子摔在黃土地上,臉色難看,好似要嘔吐出來。旁邊婢女趕緊給揉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把嘔吐感壓下去。

“怎麽回事?他不是下的死牢嗎?”

封大倫把靖安司提調的事說了一下。永王聽完,拿手指揉揉太陽穴:“這個靖安司,又是個什麽情況?”

封大倫知道這位殿下對朝廷之事不甚關心,便解釋道:“這是個才立數月的新行署,主管西都賊事策防。正印是賀知章,司丞是待詔翰林李泌。”然後遞過去一卷手本。裏面寫著一些隱晦的提示,為的是能讓這位殿下看明白這人事安排背後的意味。

永王側著臉掃了幾眼,古銅色的臉上浮現出為難神色:“靖安司居然是這樣的來頭……麻煩,真麻煩!”他焦躁地把雪飲子往旁邊一扔:“聞家那麽點破事,從去年拉扯到今年!還沒完了!你說這個張閻王,痛痛快快死了不就得了嘛!為何節外生枝!”

永王一提這名字,胃部又開始痙攣。他生平最討厭麻煩,這些賤民一個一個不肯去死,讓他心裏委屈得不得了。封大倫微微一笑道:“其實殿下倒不必擔心這個,聞家之女,已經在熊火幫的手裏,想來張閻王不敢造次。”

“哦哦,聞染啊,那女人倒不錯……”永王用手指刮刮嘴角,露出貪色的笑意,然後眉頭微皺,“本王在菩薩前立過重誓,不再追究他們。如今這麽做,豈非欺騙菩薩?不妥,不妥。”封大倫道:“殿下您又不知情,是熊火幫出於義憤而出手的,不算違誓。”

永王被這個道理說服了,心道這熊火幫果然善解人意,於是臉色大為緩和。封大倫見時機差不多了,開口道:“不過——放任張閻王在外頭,終究是個禍害。殿下還需早點安排,把他弄回牢裏才安心。”

對付張小敬,得用官面手段,封大倫不過一個九品主事,品級太低,非得借永王的勢不可。

果然,永王的眼皮跳了一下,這句話可是說到他心裏去了:“你說怎麽安排?”

“靖安司抽走張閻王,走的是提調手續,不是脫罪,所以他現在仍是戴罪之身。最好請幾位相熟的禦史,參劾靖安司濫任囚徒,有失體面,逼著他們把張閻王攆出來。”

永王猛一搖頭:“這個不成。禦史們都是屬瘋狗的。去找他們幫忙,只怕他們先盯上我,傳到父皇耳朵裏……嘖嘖,本王可不去觸那黴頭。”

大唐的禦史們身負監察之職,可以風聞奏事。他們沒事就盯著長安大大小小的府衙署衛。哪裏有疏漏,他們會立刻撲上去狠狠咬上一口,將事情搞得越大越好,六親不認,無論百官還是貴胄都很頭疼。

封大倫連忙又道:“在下還有一計。可以請大理寺行一道文書,以推決未盡的名義索要囚犯。就算靖安司那邊推拒,咱們也能試探出對方用心。”

這計乃是府衙之間正常的行文往來,不露痕跡。永王想了想道:“這個好。本王正好與大理寺裏的一個評事有舊,你去跟他說就成。”

大理評事是從八品下,負責參議刑獄,詳正科條,做這件事再合適不過了。封大倫連忙請教姓名,永王望著天空,想了好久,才開口道:“呃……好像姓元,跟曹王妃有點關系,哦,對了,叫元載,字我忘了。”

封大倫在袖口記下名字,匆匆告退。此時球場邊緣鳴鑼,新羅婢們連忙拿起騎袍、襆頭,要給永王換上。永王卻不耐煩地斥開,心緒不寧地在原地轉了幾圈,胃部那種不適感,卻越發明顯。他終於抑制不住,飛快地跑到一個凈桶旁邊,大口大口地吐起來。

就在這時,遠處西南方向隱約傳來一陣鼓聲,鼓點急促,每一聲都敲在呼吸之間,格外讓人心煩意亂。永王用袖子擦擦嘴角,虛弱地一揮手:

“不打了,回府!”

曹破延這一驚,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