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3頁)

“請原諒,冉涅奇卡,請原諒……”

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這裏,穿過西牛興嶺直奔德寇。手裏緊緊攥著只剩最後一顆子彈的手槍。他現在只盼著趕快碰上德寇,只希望還能撂倒一個。因為他已經精疲力竭了,一點力量也沒有了——只覺得疼痛,全身都在疼痛……

乳白色的暮靄靜靜地飄遊在熱烘烘的巖石上。夜霧已籠罩窪地,微風也已停息——蚊群在準尉頭上成團飛舞。而他仿佛在這乳白色的暮靄裏,看見了他的姑娘們五個在一起。他一直喃喃自語,悲哀地搖著頭。可是始終不見德寇。雖然他一直笨重地、毫不隱蔽地走著,尋找著敵人,卻始終沒碰上德寇,也沒人沖他開槍。該是結束這一次戰鬥的時候了,該是打上一個句號的時候了,而這個最後的句號正藏在他那支手槍的藍色槍膛之中。

是啊,還有一個沒有導火管的手榴彈。不過是塊鐵罷了。如果要問:他為什麽還會隨身帶這麽一塊鐵,那他可能回答不出來。他就這麽帶上了,這不過是準尉一向愛護軍用物資的老習慣罷了。

他現在沒有目標,只有願望。他沒有繞彎路,也不去尋找足跡,只是像上了弦似的一直往前走。可是德寇始終不見,始終不見……

他已經穿過小松林,現在正在森林中走著,離列貢托夫修道院越來越近,正是在那裏,他今天清晨輕而易舉地取得了武器。他根本未加思索,為什麽偏偏到這兒來,但是他內心那個準確無誤的狩獵老手的本能偏偏把他領上了這條道,而他也就順從了。他順從地走著,突然放慢了腳步,傾聽一會,就鉆進了杉樹叢裏。

一百米以外就是那塊空地,那兒有腐朽的井架和一座塌陷的小木屋。瓦斯科夫無聲無息地輕輕走過這一百米路。他知道那裏有敵人,他準確而又本能地知道這一點,正如一條餓狼能夠知道,野兔會打什麽地方沖它跳來一樣。

他在附近的空地樹叢上停下了腳步,久久佇立著,一動也不動。眼睛搜索著井台,被他打死的那個德國佬已經不在了。他又仔細觀察著傾斜的修道院,四周黝黑的樹叢。那兒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什麽也沒發現,可是準尉耐心地等待著。這時,一個模糊的黑影在屋角輕輕浮動,他絲毫沒有驚訝。他早就料到,哨兵正是應該站在那裏。

他慢慢地、慢慢地朝哨兵走去,緩慢得像是在夢遊。他擡起一只腳,輕輕放在地上,並不急著朝前走,先把全身的重量一點一點移到前足,小心地不讓一根樹枝發出聲響。他就像是在跳著一種古怪的鳥舞似的,用這種姿勢繞過了空地,來到佇立不動的哨兵背後。這就越加緩慢,越加平穩地朝著那個寬闊的黑色背影走去。不,這哪裏是走,完全是在滑行。

還差一步,他就停住了。然後他使勁屏住呼吸,等待著自己的心臟平靜下來。他早已把槍塞回槍套,只有右手握著刀。現在,他已經能嗅到敵人身上發出的那股難聞的氣味。於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舉起芬蘭刀,準備做出生死攸關的一擊。

他還在積蓄著力量——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力量了。非常少了,何況左手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他把所有的力量,毫無保留地全部投入這一擊之中。這個鬼子一聲沒吱,只是古怪地、慢吞吞地吐了一口氣,就跪倒地上。準尉闖開那扇斜掛著的門扉,一個箭步沖進屋去:

“亨德霍赫![1]……”

他們正在睡覺,養精蓄銳,準備最後撲向鐵路。只有一個人沒睡,他頓時沖到屋角去拿武器。可是被瓦斯科夫及時截住,頂著胸口來了一槍。低矮的頂棚轟隆一震,德寇猛地摔到墻上。霎時間,準尉忘掉了所有的德語,嘶啞地連聲高叫:

“裏亞嘎依![2]……裏亞嘎依!……裏亞嘎依!……”

他用臟話大罵起來,用他知道的最臟最臟的話……

……不,他們害怕的並不是這通叫罵,也不是準尉揮舞的那顆手榴彈。他們不過是完全沒有想到,甚至根本不能設想,他只是一個人,這麽大的地方只有他獨自一個。他們的法西斯腦筋裏壓根兒沒有這個概念。因此一個個按照命令,嘴臉沖下,臥倒在地。四個人通通臥倒,那第五個,最機靈的一個,已經到那個世界去報到了。

後來,命令他們相互用皮帶把手捆起來,捆得紮紮實實。最後一個是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親手捆的。他哭了,淚水沿著那張滿是胡子的臟臉流淌下來,他渾身打戰,繼而又含著淚水笑了起來,高聲叫喊:

“怎麽樣,勝利了嗎?……勝利了嗎?……五個姑娘,總共五個姑娘,總共只有五個!……可你們別想過去,什麽地方也別想去,就得老老實實地死在這兒,統統死掉……哪怕上級饒了你們,我也要親手把你們一個一個斃掉,親手!讓他們審判我好了!由他們審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