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3頁)

不過,他還在用所謂的第三只耳朵傾聽著姑娘們那邊的動靜:步槍是不是還在鳴響。如果還在鳴響——說明她們還活著;說明她們還在堅守著自己的戰線,堅守著自己的俄羅斯。還在堅守著!……

甚至當手榴彈在那邊爆炸的時候,他也沒有驚慌。他已經預感到,快要出現短暫的間隙了,因為德寇決不會跟一個不知道有多大戰鬥力的敵人周旋過久。他們也要摸摸情況,也要洗洗自己手裏的牌,然後再甩出新花樣來。那四個朝他硬闖過來的德寇,這時候已經撤了回去。走得如此敏捷,以致他沒能看清,究竟他有沒有打中什麽人。敵人退進叢林,又射了幾槍嚇唬嚇唬對方,然後重新沉寂下來,只有硝煙仍在河上飄散。

贏得了幾分鐘。當然,目前去算幾分鐘的賬是沒有什麽意義的,因為援軍是絕不會來了。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還是狠狠地咬住了敵人,給了點顏色看,因此敵人決不會在這個地方輕易再來第二次。他們一定會再去尋找另外的缺口,最可能是在上遊,因為下遊布滿巨石。所以,應當馬上跑到右面去,而此地,留下一個姑娘守在這個地方,以防萬一……

瓦斯科夫還沒有把自己的作戰部署考慮周全,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回頭一看,只見科梅麗珂娃直挺挺地穿過叢林沖他跑來。

“彎腰!……”

“快去!……麗達!……”

麗達怎麽啦,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沒有細問:憑她的眼神,就完全明白了。他一把抓起武器,比科梅麗珂娃還先跑到。奧夏寧娜彎腰縮背坐在一棵松樹下,倚著樹幹。她撇了撇灰白的嘴唇強笑了一下,不斷舐著它,雙手捂著肚子,鮮血直流。

“什麽打傷的?”瓦斯科夫只問了這麽一句。

“手榴彈……”

他想讓麗達平躺地上,去拉她的手——可她不肯,怕痛。他只得輕輕地放下她的手,心裏全明白了,完啦……她的傷勢如何,根本無法看清楚,因為全攪成一團——又是鮮血,又是撕裂的軍服,還有陷進內臟的軍用皮帶。

“拿布來!”他嚷了一聲,“給我內衣!”

冉卡雙手顫抖著扯開了自己的背囊,立刻遞給他一件輕柔滑軟的東西……

“不要綢的!亞麻的也行!……”

“沒有……”

“嗐,見鬼!……”他奔向背包,開始解帶子。真該死,反而越拉越緊……

“鬼子……”麗達微微動著嘴唇,無聲地說“鬼子在哪兒?”

冉卡凝視了她一秒鐘,然後抓起沖鋒槍,頭也不回徑直奔向河岸。

準尉拿出一件襯衫和一條襯褲,兩個後備繃帶,走了回來。麗達費勁地想說些什麽——可他沒去聽。他咬緊牙根,用刀子劃開了遍染鮮血的軍服、裙子、內衣。彈片斜穿過去,割開了肚皮,灰藍色的內臟在一汪黑血裏顫動。他把襯衫捂在上面,包紮起來。

“沒關系,麗達,沒關系……彈片從上面擦了過去,腸子還好好的。能長好……”

河對岸打來了一梭子。四周圍又響起槍聲,樹葉紛紛飛落。可是瓦斯科夫仍是捆呀紮呀,布條頓時浸透鮮血。

“去吧……到那邊去……”麗達艱難地說,“冉卡在那兒……”

旁邊又打來了一梭子。這一梭子並非隨便空放,而是沖著他們瞄準了的,只不過沒打中罷了。準尉回頭瞧瞧,掏出手槍對著一個閃現的人影開了兩槍——原來德寇已經渡過小河。

冉卡的沖鋒槍還在什麽地方鳴響,她在咬著敵人。但是槍聲逐漸遠了,一直遠入森林。瓦斯科夫此刻領悟了,這是科梅麗珂娃在吸引敵人。她確實吸引走不少敵人,但絕不是全部:還有一個鬼子在附近閃來閃去,準尉朝他放了一槍。應當撤走,把奧夏寧娜轉移,因為德寇就在身旁,每一秒鐘都可能是最後關頭。

他抱起奧夏寧娜直奔叢林,根本不理會奧夏寧娜挪動著咬破的灰嘴唇輕聲地說些什麽。他本來還想帶上一支步槍,可是實在拿不動了。他每走一步,都覺得那只傷手疼得鉆心,而且逐漸地失去了氣力。

松樹下拋撒著不少東西:槍支,軍大衣,還有冉卡剛才丟給準尉的綢衫,那麽嬌艷、輕柔、迷人……

喜愛華麗的穿著是冉卡的癖好。由於她生性活潑愉快,所以可以滿不在乎地舍棄許多東西,惟有這幾套媽媽在戰爭前夕贈送的衣服,她卻不顧一切地硬塞進軍用背囊。盡管因此而經常受到申斥,罰做額外勤務,以及諸如此類當兵的所遇到的不愉快的事。

特別是其中還有一件緊身內衣——她特別鐘愛。連冉卡的父親都不滿地咕嚕著:

“哎,冉卡,這可太過分了。你這是上哪兒去呀?”